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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晚,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。

梦里全是火。

烧得我喉咙发干,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。

“阿雅,乖,喝了它。”

梦里,许浩轩穿着那身笔挺的灰绿色军装,戴着白手套的手,优雅地捏住我的下巴。

他的力气大得吓人,像是要捏碎我的颌骨。

我拼命摇头,眼泪甩在他的手背上。

那是三年前的北平帅府。

桌上放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,还在冒着热气。

“你这把嗓子太招人了。”

许浩轩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喉咙,眼神温柔得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,语气却冷得像冰。

“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,听了你的戏,魂都被勾走了。我看着……心里不痛快。”

他不痛快。

所以就要毁了我。

“我许浩轩的东西,要么只有我能碰,要么……就谁也别想碰。”

他笑了,手指猛地收紧,强行撬开我的嘴。

滚烫的药汁灌进喉咙。

那一瞬,像吞下了一把烧红的炭火。

**辣的剧痛顺着食管一路烧到胃里,我痛苦地挣扎,指甲在他脸上抓出一道道血痕。

他没躲。

只是任由我抓,然后看着我在地上疼得打滚,疼得失声,像一条被抽了筋的蛇。

“啊——!”

我猛地睁开眼,从床上弹坐起来。

张大的嘴里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有急促而粗重的喘息声,在寂静的深夜里回荡。

后背全是冷汗,把中衣都浸透了,粘腻地贴在身上。

一只温热的手立刻伸了过来,把还没从惊恐中回过神的我揽进怀里。

“阿雅?做噩梦了?”

沈清辞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,还有满满的心疼。

他熟练地拍着我的后背,像哄孩子一样:“别怕,我在,没事了,没事了。”

我大口大口地呼***,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和皂角味。

那种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和药味,终于散去了一些。

我紧紧抓着他的衣襟,把脸埋进他的胸口,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。

咚、咚、咚。

这是我活在这个世上,唯一的安魂曲。

“是不是白天被那张告示吓到了?”

沈清辞点亮了床头的油灯。

昏黄的灯光下,他那张清隽的脸显得格外柔和。他倒了一杯温水递到我唇边:“喝口水,润润嗓子。”

我看着那杯水,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。

那碗哑药的阴影,刻在了骨子里。

沈清辞愣了一下,随即明白了什么。

他端起杯子自己喝了一口,对我笑了笑:“温的,不烫。”

我的眼眶瞬间红了。

这世上,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?

好到让我觉得,我这满身的污泥,都会弄脏了他。

我就着他的手,小口小口地喝完了水。

喉咙里的烧灼感褪去,我重新躺下,却怎么也睡不着了。

窗外,隐约传来了巡逻队的脚步声。

整齐、沉重,每一声都踩在我的心尖上。

许浩轩就在城里。

这个认知,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。

翌日清晨。

沈清辞起得很早。

他在院子里煮粥,米香飘进来,冲淡了一夜的寒意。

我也起了身,帮他整理去学堂要带的书本和教案。

“今天学堂有点事,可能会晚点回来。”

沈清辞一边喝粥,一边嘱咐我,“你在家把门锁好,谁敲门也别开。外面兵荒马乱的,我不放心。”

我比划着手势:我不出门,我在家等你。

他摸了摸我的头,提着那个洗得泛白的书袋出了门。

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,我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重。

那张通缉令上的画像,一遍遍在脑海里闪过。

若是……若是许浩轩的人去查学堂呢?

沈清辞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,他若是为了护着学生顶撞了那些兵痞怎么办?

不行。

我坐立难安。

最后,还是找了一块深蓝色的头巾,把大半张脸包得严严实实,只露出一双眼睛,悄悄跟了上去。

街上的气氛比昨天更紧绷了。

三步一岗,五步一哨。

走到学堂那条街的街口时,前面堵了一群人。

路中间设了卡,两个穿着副官制服的人正在盘查过往的行人。

“帽子摘了!把头抬起来!”

一个副官拿着马鞭,粗暴地挑掉了一个过路大婶的斗笠。

大婶吓得浑身发抖。

“不是这个,太老了。”

副官嫌弃地挥挥手,“滚滚滚。”

我躲在街角的石狮子后面,心脏提到了嗓子眼。

那个副官我认识。

是许浩轩身边的李副官。

当年给我灌药的时候,就是他按住了我的手脚。

他手里拿着的,正是那张画像。

就在这时,沈清辞走到了卡哨前。

“站住!”

李副官横起马鞭拦住了他,“干什么的?”

“我是前面鸿文书院的教书先生。”

沈清辞不卑不亢,从怀里掏出证件,“这是我的良民证。”

李副官瞥了一眼证件,又上下打量了沈清辞一眼,嗤笑一声:

“教书的?我看你像个小白脸。家里有女人吗?”

沈清辞皱了皱眉,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:

“军爷,这是私事。”

“私事?”

李副官脸色一沉,手里的马鞭猛地抽在旁边的木栏上,发出一声脆响,“在少帅的地盘上,老子问你话就是公事!家里有没有藏着那种……唱戏的女人?”

我死死捂住嘴,指甲掐进了掌心里。

沈清辞的脸色有些发白,但他没有退缩。

“家中只有拙荆,是个乡野村妇,不会唱戏,更不是什么……那种女人。”

“是不是,去查查就知道了。”

李副官不怀好意地推了沈清辞一把,“走,带路!”

“军爷!”

沈清辞急了,张开双臂拦在路中间,“拙荆胆子小,受不得惊吓!你们若是为了公事,我配合便是,何必去惊扰女眷?”

“你找死是吧?”

李副官哪里受过这种顶撞,抬手就要拔枪。

“住手。”

一道低沉、慵懒,却带着绝对威压的声音,突然从停在路边的那辆黑色轿车里传了出来。

李副官拔枪的手瞬间僵住,立刻立正敬礼:

“少帅!”

车窗那墨绿色的帘子,被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,缓缓挑开了一条缝。

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了。

虽然隔得远,虽然我躲在石狮子后面。

但我仿佛能看到那双狭长的、总是似笑非笑的眼睛。

许浩轩并没有下车。

他的视线透过车窗缝隙,漫不经心地扫过挺直脊背挡在路中间的沈清辞,最后,似乎有意无意地,往我藏身的这个角落瞥了一眼。

那一瞥。

像是在看一只已经落入陷阱、却还在试图挣扎的小老鼠。

“是个有骨气的读书人。”

许浩轩的声音隔着车窗飘出来,听不出喜怒,“既然是先生,就放行吧。别吓着人家的……夫人。”

他在“夫人”那两个字上,咬得极重。

带着一丝玩味的缱绻。

李副官愣了一下,立刻收起枪:“是!少帅!”

沈清辞松了一口气,拱手行了个礼,匆匆往学堂走去。

他不知道,他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。

黑色的轿车缓缓启动,从我藏身的石狮子前驶过。

车轮碾过青石板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
就在车身与我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,车窗帘子彻底落下。

但我分明听到了里面传来一声轻笑:

“李副官,你看那个背影。”

“像不像我想了三年的那只……金丝雀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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