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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屿踏上雾岛的那个清晨,浓雾正像浸了水的棉絮,从无垠的海面慢悠悠漫上来,

一层叠着一层,把青灰色的渔村裹得只剩模糊的轮廓,连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,

都像是被雾滤过一般,变得遥远而温柔。摆渡船是艘老旧的木质船,

船身被海水泡得泛出深褐色,船桨划开海面时,溅起的水花落在雾里,瞬间就被吞没。

掌舵的是个满脸皱纹的阿婆,额前的白发被海风梳得贴在脸上,

她叼着一根磨得发亮的竹制烟杆,烟锅里的火星在雾中忽明忽暗,

声音混着海浪的咸腥和烟草的醇厚,慢悠悠飘到陈屿耳边:“后生仔,看你这模样,

是来接老周的班吧?”陈屿点点头,

双手紧紧攥着肩上的帆布邮包——这是他从县城邮局带来的新邮包,

深蓝色的布料上印着小小的白色邮徽,边角还带着未被磨损的硬朗。他今年二十五岁,

在县城邮局做了三年分拣员,上个月听说雾岛的老邮差要退休,

全县没人愿意来这常年被雾笼罩的孤岛,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报了名。有人说他傻,

放着县城安稳的日子不过,

偏要去那“连太阳都见不到几次”的地方遭罪;也有人说雾岛邪性,

常年弥漫的雾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,去过的***多不愿再回去。可陈屿不在乎,

他自小就喜欢安静,更喜欢邮差这份职业——那些封缄的信件里,藏着无数人的思念与牵挂,

而他,就是传递这份温暖的人。“这岛邪性得很,”阿婆吸了一口烟,缓缓吐出烟圈,

烟圈在雾里绕了几圈,便消散得无影无踪,“尤其是雾天,千万别乱闯,岛上的路看着简单,

实则弯弯绕绕,雾一浓,连本地人都容易迷路。还有啊,那些年丢了的人,从来没找回来过。

”陈屿的心轻轻颤了一下,抬头望向雾中的渔村,朦胧的轮廓里,

似乎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。他没多问,只是对着阿婆微微颔首:“谢谢您提醒,阿婆,

我会注意的。”船慢慢靠岸,码头是用粗糙的礁石堆砌而成,表面被海水磨得光滑,

踩在上面,能感受到刺骨的凉意透过鞋底传来。陈屿背着邮包,小心翼翼地踏上码头,

刚走两步,脚下就滑了一下,他连忙扶住船舷,才勉强站稳。阿婆看着他略显狼狈的模样,

忍不住笑了笑:“别急,慢慢走,岛上的路湿滑,习惯了就好。顺着这条青石板路一直走,

走到街尾,那间挂着铜铃的小屋,就是邮差的住处了。”陈屿道了声谢,

转身朝着青石板路走去。雾气比在船上时更浓了些,能见度不足五米,

耳边只有自己的脚步声、海浪的声音,还有偶尔从雾里传来的几声清脆的铜**。

他沿着青石板路慢慢往前走,路面被露水打湿,泛着淡淡的光泽,每走一步,

都能听到鞋底与石板摩擦的“沙沙”声。岛上只有一条主街,街道不宽,

两旁是一排排低矮的房屋,家家户户的木门都漆着斑驳的蓝,

像是被岁月和海风褪了色的海魂衫,门楣上挂着一串小小的铜铃,风一吹,

就发出“叮叮当当”的响声,清脆的**在雾里回荡,像是一首温柔的童谣。

街道两旁的屋檐下,挂着一些晾晒的渔网,渔网被海风晒得发白,

偶尔有几滴未干的水珠从渔网上滴落,落在青石板路上,溅起小小的水花。

走了大约十几分钟,陈屿终于看到了街尾的那间小屋。小屋不大,墙面是用青砖砌成的,

屋顶盖着灰色的瓦片,屋檐下挂着一串比别处更大的铜铃,门楣上挂着一块木牌,

上面用墨笔写着“雾岛邮局”四个字,字迹有些模糊,显然是有些年头了。他轻轻推开木门,

“叮铃——”一串清脆的铜**落下,打破了小屋的寂静。屋里的光线有些昏暗,
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旧纸张的味道,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樟木香气。

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坐在靠窗的藤椅上,望着窗外的雾发怔,

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布衫,袖口和领口都有些磨损,脸上布满了皱纹,

眼神里藏着化不开的怅惘,像是被这雾岛的浓雾,困住了半生。“您是老周师傅吧?

”陈屿轻声开口,生怕惊扰了老人。老周缓缓转过头,目光落在陈屿身上,打量了他片刻,

才慢慢点了点头,声音沙哑而低沉,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:“你就是来接我班的后生仔?

叫陈屿,是吧?”“是我,周师傅。”陈屿连忙点头,快步走到老周面前,“以后,

雾岛的邮差工作,就交给我吧。”老周笑了笑,笑容里带着几分释然,也带着几分不舍。

他从藤椅上慢慢站起身,动作有些迟缓,显然是年纪大了,腿脚不太方便。“好,好,

”他拍了拍陈屿的肩膀,“这工作,我做了四十年,如今终于可以歇一歇了。岛上的情况,

阿婆应该跟你说了一些,你记住,雾天别乱走,送信的时候,尽量沿着主街走,

别往偏僻的地方去。”陈屿认真地听着,一一记在心里:“我知道了,周师傅。

”“这些都是没送出去的信,你接着送吧。”老周指了指墙角堆叠的一摞旧信,

那些信被整齐地捆在一起,外面包着一层牛皮纸,牛皮纸已经泛黄,边角有些磨损,

显然是存放了很久。陈屿走过去,轻轻掀开牛皮纸,一股浓郁的旧纸张味道扑面而来。

他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,信封边角磨得发亮,纸页泛黄,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,

收信人写着“沈栀”,地址是“雾岛灯塔下第三块礁石旁”。“这封信,我送了三十年。

”老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带着几分怅惘,几分无奈,还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温柔,

“沈栀是岛上的姑娘,长得很漂亮,性格也温柔,当年,是岛上所有后生仔的心上人。

”陈屿停下手中的动作,转过身,望着老周,眼神里满是好奇。他能感受到,这封信里,

藏着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。老周缓缓走到陈屿身边,目光落在那封信上,眼神变得悠远起来,

像是回到了三十年前的那个夏天。“那时候,沈栀才十八岁,正是最好的年纪,

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,穿着蓝色的布衫,每天都会提着一个竹篮,去海边的礁石上捡贝壳。

有一天,一个外乡人乘船来到了岛上,那个外乡人长得很俊朗,背着一个画板,

说是来岛上写生的。”“沈栀和那个外乡人,就是在海边的礁石上认识的。”老周顿了顿,

吸了一口气,继续说道,“外乡人很会说话,也很有才华,他给沈栀画了很多画,

画里的沈栀,站在海边的礁石上,迎着海风,笑容温柔,像一朵盛开的栀子花。

沈栀很快就喜欢上了他,而那个外乡人,也被沈栀的温柔和善良打动,

两个人很快就走到了一起。”“那段日子,是沈栀最开心的日子。”老周的嘴角轻轻扬起,

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容,“每天清晨,她都会陪着外乡人去海边写生;傍晚,

两个人就沿着海岸线慢慢散步,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,整个岛上,

都弥漫着他们的欢声笑语。岛上的人都以为,沈栀会跟着外乡人离开这里,去外面的世界,

过更好的日子。”“可是,好景不长。”老周的笑容渐渐消失,眼神又变得怅惘起来,

“那个外乡人在岛上待了半年,就说要离开这里,去对岸的城市找份营生。他对沈栀说,

等他攒够了钱,就驾着白帆来接她,定不叫她等太久。沈栀相信了他,送他离开的那天,

雾很大,是雾岛罕见的大雾,连海面都看不清楚。外乡人乘着船,慢慢消失在雾里,临走前,

他还对着沈栀挥手,说:‘栀栀,等我回来。’”“从那以后,沈栀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。

”老周的声音有些哽咽,“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,提着一个小板凳,

去海边的灯塔下等那个外乡人。无论是刮风下雨,还是大雾弥漫,她从来都没有间断过。

春天,她看着海边的野花盛开;夏天,她听着海浪的声音入眠;秋天,

她捡着飘落的枫叶;冬天,她顶着刺骨的寒风,依然坚守在灯塔下。”“岛上的人都劝她,

说那个外乡人不会回来了,让她别再等了,可她就是不听。”老周擦了擦眼角的泪水,

继续说道,“她总是说,他答应过我的,他一定会回来的。就这样,她等了一年又一年,

从十八岁等到了二十八岁,整整十年,她的头发渐渐变白了,脸上也有了皱纹,

可她依然每天去灯塔下等待。”“直到有一天,大雾封岛,雾浓得伸手不见五指。

”老周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,“那天早上,沈栀像往常一样,提着小板凳去了灯塔下,可是,

直到天黑,她都没有回来。岛上的人都出去找她,可是,雾太大了,大家找了整整一夜,

都没有找到她的踪迹。从那以后,沈栀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,再也没有出现过。有人说,

她被大雾卷走了;有人说,她去寻找那个外乡人了;还有人说,她因为太过思念,

所以跟着雾走了,去了一个没有悲伤的地方。”陈屿静静地听着,眼眶微微泛红。

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那封信,信封上的“沈栀”两个字,像是带着温度一般,

轻轻烫着他的手心。他能想象到,那个穿着蓝色布衫的姑娘,是怎样日复一日地站在灯塔下,

望着茫茫大海,等待着一个或许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人;他也能想象到,她在等待的日子里,

心中充满了怎样的期待与失落。“这封信,是那个外乡人离开后,寄给沈栀的第一封信。

”老周的声音很轻,“可是,等我收到这封信的时候,沈栀已经失踪了。我拿着这封信,

去灯塔下找了无数次,可是,雾太大了,灯塔下的礁石长得一模一样,

我根本找不到第三块礁石在哪里。这封信,我就这样一直带在身边,送了三十年,

却始终没有送到沈栀的手里。”陈屿抬起头,望着老周,眼神里满是坚定:“周师傅,

您放心,这封信,我一定会送到沈栀的手里。”老周看着陈屿坚定的眼神,点了点头,

眼中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:“好,好,那就拜托你了,后生仔。我相信你,

一定能完成这个心愿。”接下来的几天,老周把雾岛的情况一一告诉了陈屿。雾岛不大,

常住人口只有几十户人家,大多是靠捕鱼为生的渔民。岛上的信件不多,

大多是渔民们寄给岛外亲人的家书,还有一些从岛外寄来的包裹。送信的路线也很简单,

沿着主街走,把信件和包裹送到每户人家手中即可。但是,最难的,

就是去灯塔下的那片礁石区——那里的礁石密密麻麻,排列得毫无规律,平时还好,

一旦起雾,就很难分辨方向,就连老周,也只去过几次。“去灯塔下的话,

一定要等雾小的时候再去。”老周叮嘱道,“如果雾太大,就别勉强,安全最重要。还有,

那片礁石区的海浪很大,尤其是涨潮的时候,一定要离礁石远一点,别被海浪卷走。

”陈屿一一记在心里,认真地学习着送信的流程。每天清晨,他都会早早起床,

整理好当天要送的信件和包裹,然后背着邮包,沿着青石板路慢慢往前走。雾岛的雾,

似乎从来没有散过,只是有时候浓一些,有时候淡一些。浓的时候,能见度不足三米,

他只能凭着记忆,慢慢辨认方向;淡的时候,能见度能达到十几米,

他就能看清街道两旁的房屋和行人。岛上的居民都很热情,每次看到陈屿,

都会主动和他打招呼。张大爷是个老渔民,每天都会坐在家门口的石阶上,望着雾中的大海,

看到陈屿经过,都会笑着喊道:“小陈,送完信了?快过来坐一会儿,喝杯热茶暖暖身子。

”李婶是个热心肠的人,每次陈屿把信件送到她家,她都会塞给他一些自家做的海鲜干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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