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我踹开克里门餐厅包厢门的时候，许博言正执着刀叉，切割盘子里那块五分熟的带血牛排。

他对面的傅明珠举着高脚杯，红唇欲滴。“晚照？”许博言停下动作，眉头拧成一个疙瘩。

傅明珠的惊讶只在脸上停留了一秒，立刻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。“晚照，你怎么来了？

对不起，我们……我们只是想单独吃顿饭，我怕你看见了会难过，所以才没叫你。

”她的话柔得能掐出水，每个字却都像淬了毒的针，精准地扎在我心上。我笑了。

“怕我难过？你是在上演什么姐妹情深的戏码吗，傅**？”我走到他们桌边，

拉开一张椅子自顾自坐下。“我不是来抓奸的，我是来送贺礼的。

”许博言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。“林晚照，你到底想干什么？我们已经分手了，

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和明珠。”“打扰？”我拿起桌上的餐刀，在指尖把玩。“许次长公子，

你这话说的，好像我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。谈恋爱，分手，不是很正常吗？

我林晚照难道是那种输不起的人？”傅明珠怯生生地拉住许博言的胳膊。“博言哥哥，

你别生气，晚照姐姐肯定不是故意的。她可能……只是一时接受不了。”她转向我，

眼睛里含着一汪泪。“晚照姐姐，我知道你心里苦。博言哥哥选择我，确实是委屈你了。

可是家世这种东西，不是我们自己能决定的。你那么优秀，以后一定能找到更适合你的人。

”看，多漂亮的场面话。既炫耀了她的家世，又把我定义成了一个被抛弃的可怜虫，

还顺便彰显了她的“善良大度”。我鼓起掌来。“说得真好。傅**不去竞选上海**，

真是屈才了。”我从随身的手包里，拿出一支廉价的英雄牌钢笔，拍在桌上。

许博言的瞳孔颤了一下。“这支笔，你送我的第一份生日礼物。我当时说，

要用它签下我人生中所有重要的文件。”我拿起那支笔，在他面前晃了晃。“现在看来，

它配不上你了。毕竟，以后你要签的，都是傅家航运的大合同。用这种穷学生送的破烂货，

多掉价。”许博言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，没有说话。傅明珠却伸手拿过那支笔，

拿在手里端详。“哎呀，这笔看起来确实有些年头了。博言哥哥，你真是太念旧了。

不过晚照姐姐说得对，旧的东西，就该被淘汰掉。”她说着，手指一松，

钢笔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地上。她惊呼一声，捂住嘴。“对不起，对不起！我不是故意的，

我手滑了……”许博言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，他看着地上的钢笔，却没有弯腰去捡。

他只是看着我，声音里带着警告。“林晚照，闹够了就回去。别在这里丢人现眼。

”“丢人现眼？”我低头，看着地上的钢笔，然后抬起头，笑容比刚才更加灿烂。“是啊，

真丢人。”我弯下腰，捡起那支笔，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，猛地将它掰成两段。

清脆的断裂声，在安静的包厢里格外刺耳。“一件垃圾而已，有什么好可惜的。

”我把断成两截的钢笔扔在许博言面前的盘子里，墨水溅出来，污染了他那块完美的牛排。

“许公子，傅**，祝你们用餐愉快。”我转身，走到门口，又停下脚步，

回头对侍者打了个响指。“给这一桌，开一瓶你们店里最贵的罗曼尼康帝。

”我对上许博言那双喷火的眼睛，笑得更加开心。“算我的。就当是……我付给你的嫖资。

”2“林晚照，你疯了！”许博言追出餐厅，一把抓住我的手腕，

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。晚风吹起我的长发，

也吹散了他身上那股属于傅明珠的甜腻香水味。我平静地看着他。“许公子，请你放手。

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，你的体面呢？”“体面？”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，

声音里满是嘲讽。“你在我的订婚庆祝宴上大放厥词，说那是嫖资，你还要跟我谈体面？

”我用力甩开他的手。“那不然呢？我们之间，除了钱货两讫，还能有什么关系？

”他的胸膛剧烈起伏，显然是气得不轻。“你就非要这样作践自己，

也作践我们过去的回忆吗？”回忆。这个词让我心脏抽痛了一下。

我记得圣约翰大学的梧桐树下，他第一次牵我的手。他说：“晚照，你的手真好看，

天生就该弹钢琴，画油画。”我记得他为了给我庆祝生日，

在宿舍楼下用蜡烛摆了巨大的爱心。他说：“晚照，我许博言这辈子，非你不娶。

”我记得他拿到出国深造名额的那天，抱着我在操场上转圈。他说：“等我回来，

我们就结婚。我会给你全上海最盛大的婚礼。”那些曾经让我以为可以付之一生的誓言，

如今听来，不过是一场笑话。我压下喉咙里的哽咽，脸上依旧挂着无所谓的笑。“回忆？

什么回忆？许公子你是不是记错了？我这种靠教会资助才能上学的孤女，

怎么配和您这种外交次长的公子有什么回忆？”“你！”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。“晚照，

你为什么非要这样说话？我知道你心里有气，但你不能因为这个，就否定我们过去的一切。

”他试图软化态度，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我曾经最熟悉的温柔。“我承认，选择明珠，

有现实的考量。我的家庭，我的未来，都需要一份助力。这些，你给不了我。但这不代表，

我不曾爱过你。”“爱？”我重复着这个字，笑出了声。“许博言，你的爱可真廉价。

它需要的时候，可以甜言蜜语。不需要的时候，就可以明码标价地卖给出价更高的人。

”我凑近他，看着他深邃的眼眸，那里面曾映出过我全部的爱恋和痴迷。“别跟我谈爱，

我嫌脏。”“你以前不是这样的。”他看着我，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陌生。“以前的林晚照，

温柔，善良，善解人意。她会理解我的苦衷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，像个浑身长满刺的泼妇。

”我嘴角的弧度更大了。“哦？那真是对不起了。以前那个林晚照，

在你决定抛弃她的那一刻，就已经死了。”“是我亲手杀的。”“现在的我，

只是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疯子。”我看着他震惊的表情，满意地后退一步。“所以，

许公子，离我这个疯子远一点。不然，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。”正在这时，

傅明珠追了出来，柔弱地靠在许博言身上。“博言哥哥，你怎么跟她在这儿……晚照姐姐，

你别怪博言哥哥，都是我的错。如果你要怪，就怪我吧。”我看着她那副白莲花的标准嘴脸，

忽然觉得很没意思。我掏出一方手帕，擦了擦刚才被许博言碰过的手腕，

然后随手扔进路边的垃圾桶。“别演了，傅**。你的演技太烂，观众看腻了。

”我没再理会他们，转身拦了一辆黄包车。上车前，我听到许博言在我身后低吼。“林晚照，

你发表在申报上的那篇文章是什么意思？立刻去撤稿，向我父亲道歉！”我回头，

朝他挥了挥手，笑靥如花。“那只是个开始，许公子。好戏，还在后头呢。

”3全上海滩都说我疯了。我穿着最艳丽的猩红色旗袍，出现在百乐门的舞池中央。

这件旗袍的开衩高到了腿根，每走一步，白皙的皮肤都若隐若现。我以前从**这样的颜色，

许博言说，我适合素雅的月白色，像一朵不食人间烟火的白莲。现在想来，

他只是想把我塑造成他喜欢的、温顺无害的模样。震耳的爵士乐中，我旁若无人地独舞。

没有舞伴，我的动作却比任何一对都更加热烈、奔放。

我感受着无数或惊艳、或鄙夷、或探究的目光落在我身上，心中一片平静。

他们以为我在自甘堕落，在用放纵麻痹分手的伤痛。只有我自己知道，我不是在堕落，

我是在新生。一曲舞毕，我走到吧台，给自己点了一杯最烈的威士忌。“这位**，

我能请你喝一杯吗？”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凑了过来，眼神在我身上不怀好意地打转。

我举起酒杯，对他笑了笑。“好啊。不过我的酒，可不便宜。”男人立刻会意，

从口袋里掏出一沓***。“只要**肯赏光，多少钱都不是问题。”我没有接他的钱，

而是站上吧台旁一张空着的高脚凳，环视全场。“各位先生女士，晚上好。”我的声音不大，

却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。“今晚我心情好，想玩个游戏。我，林晚照，今晚的下一支舞，

公开拍卖。价高者得，如何？”全场哗然。公开拍卖自己的舞伴，这在上海滩闻所未闻。

这简直是把名媛的脸面放在地上踩。“疯了，这女人真是疯了！

”“她不就是那个被许家公子甩了的穷学生吗？这是破罐子破摔了？”议论声中，

刚才那个油头粉面的男人第一个举手。“我出一百大洋！”立刻有人加价。“两百！

”“我出五百！”价格一路攀升，那些男人看我的眼神，就像在看一件明码标价的商品。

我冷眼旁观，直到许博言和傅明珠的身影出现在百乐门的门口。他们显然也是来消遣的，

看到这一幕，许博言的脸黑得像锅底。傅明珠则是一脸看好戏的幸灾乐祸。

她挽着许博言的胳膊，走到我面前，声音不大不小，刚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。“晚照姐姐，

你怎么能做这种事？你再缺钱，也不能把自己拿出来卖啊！你这样，

让博言哥哥的脸往哪儿放？”她的话引来一阵哄笑。许博言的脸色更难看了，他上前一步，

想拉我下来。“林晚照，跟我回去！”我避开他的手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。“许公子，

你凭什么管我？你是我的谁？”我转向傅明珠，笑得更加明艳。“傅**说我卖自己？

你错了。”我的目光扫过全场。“我卖的，不是我自己。我卖的，

是许博言前女友这个身份的最后一丝价值。”“你们不好奇吗？

能让外交次长的公子爱得死去活来，又弃如敝履的女人，到底是什么滋味？

”我的话充满了挑衅和自嘲，成功点燃了全场的气氛。

一个富商模样的***喊：“我出一千大洋！”许博言的牙关紧咬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。

“林晚照，你敢！”我朝他挑衅地一笑。“你看我敢不敢。”我拿起拍卖师的小锤，

正要落下。“我出两千！”许博言的声音响起，带着压抑的怒火。他终究还是无法忍受，我，

他的前女友，和别的男人在舞池里亲密接触。哪怕他已经不爱我了，

他那可笑的占有欲和男人的自尊也不允许。我笑了。“许公子真是大方。

不过……”我看着他，一字一句地说。“你的钱，我嫌脏。我不卖给你。

”我将目光投向了傅明珠，她正得意地看着我，以为我终于要向许博言低头。“傅**，

你不是最喜欢做善事吗？不如你出钱，买下我这支舞，也算是在你未婚夫面前，

替他挽回一点颜面？”傅明珠的笑容僵在脸上。她没想到我会把火烧到她身上。她要是出钱，

就等于承认了她对我的嫉妒和在意。她要是不出钱，又显得她小气，

不如我这个“疯女人”豁达。我看着她为难的样子，心情好极了。就在这时，

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角落传来。“我出五千大洋。”4所有人的目光都循声望去。

角落的卡座里，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缓缓站起身。他身形挺拔，面容隐在阴影里，

看不真切，但浑身散发出的压迫感，却让整个喧闹的百乐门都安静了下来。五千大洋，

只为买一支舞。这是何等的手笔。许博言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，他出的两千块，

在这个数字面前，成了一个笑话。傅明珠更是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，

眼神里充满了嫉妒和不甘。我看着那个男人，他也正看着我。隔着缭绕的烟雾和浮华的人群，

他的目光沉静而深邃，像一口古井，要把我吸进去。我并不认识他。我从高脚凳上跳下来，

提起旗袍的裙摆，朝他走去。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，发出清脆的声响，

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许博言的自尊心上。我走到男人面前，朝他伸出手，

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屈膝礼。“这位先生，我的荣幸。”男人握住我的手，

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，带着一层薄茧。他引着我滑入舞池。音乐再次响起，

是一首缠绵的华尔兹。他的舞步沉稳而优雅，带着我旋转，我的裙摆在空中划出绚烂的弧度。

我能感觉到许博言的目光，像刀子一样扎在我背上。我也能感觉到傅明珠的视线，

充满了怨毒。我不在乎。**在陌生男人的怀里，

鼻尖是他身上清冽的烟草混合着松木的味道，很好闻。“为什么帮我？”我低声问。

男人的手臂收紧，将我带得离他更近。“我看不得明珠蒙尘。”他的声音低沉悦耳，

像大提琴的弦。明珠蒙尘？他是在说我吗？我们素不相识，他这话未免太过暧-昧。

一曲结束，男人松开我，对我微微颔首。“舞跳完了。钱，我会让我的助理送到**府上。

”他转身就要走。“先生！”我叫住他，“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。”男人脚步一顿，

没有回头。“我们还会再见的。”他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里。我站在舞池中央，

心里充满了疑惑。这时，许博言冲了过来，他双眼赤红，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。“他是谁？

你什么时候认识这种人的？”我冷冷地看着他。“这与你有关吗，许公子？”“林晚照！

”他抓住我的肩膀，用力摇晃，“你是不是故意的？故意在订婚宴前夕，找个男人来**我？

你好手段！”傅明珠也跑了过来，哭得梨花带雨。“博言哥哥，

你别这样……晚照姐姐她……她肯定有她的苦衷。我们就要订婚了，别为了外人伤了和气。

”她一口一个“订婚”，生怕别人不知道。我看着他们，忽然觉得无比恶心。

我用力推开许博言。“许博言，收起你那可笑的占有欲。你已经没有资格管我了。

”我转身就走，却被他从身后死死抱住。“我不准你走！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，

那个男人到底是谁！”他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禁锢着我，我挣扎不开。周围的人都在看笑话。

就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，百乐门的大门再次被推开。

几个穿着黑衣的保镖簇拥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，径直朝着我们这边。为首的男人，

正是今天报纸财经版上的封面人物——新任航运大王，傅先生。傅明珠看到他，眼睛一亮，

立刻挣脱许博言的怀抱，迎了上去。“爸爸！您怎么来了？”她亲热地挽住傅先生的胳膊，

挑衅地看了我一眼。傅先生却看都没看她，他推开傅明珠，一步步走到我面前。

他的目光落在我被许博言攥得发红的手腕上，眼神瞬间冷了下来。他对许博言说：“放开她。

”许博言显然没料到傅先生会亲自出面，他有些迟疑。“傅伯父，

这是我和晚照之间的一点误会。”傅先生没有再废话，他身后的保镖立刻上前，

强行分开了我和许博言。我终于获得了自由。我以为，他是来为他的宝贝养女傅明珠撑腰的。

毕竟，今晚我让傅明珠和许博言都颜面尽失。全上海的人，都等着看我这个疯女人，

如何被上海滩的无冕之王碾碎。傅明珠也是这么想的，她走到傅先生身边，委屈地指着我。

“爸爸，就是她！她一直在欺负我，还想破坏我和博言哥哥的订婚宴……”然而，

傅先生接下来的动作，让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。他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，动作轻柔地，

披在了我因为挣扎而有些凌乱的肩上。他看着我，

这个传说中杀伐果断、冷酷无情的商业枭雄，眼眶竟然红了。他的声音，

带着我从未听过的、小心翼翼的颤抖。“昭昭，”他叫着我的乳名，“跟爸爸回家。别怕，

以后没人敢再欺负你。”5“昭昭。”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，在我脑海里炸开。

这是我母亲在世时，对我的专属称呼。自从她去世后，再也没有人这样叫过我。

我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，心脏狂跳不止。傅明珠彻底傻眼了，

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傅先生。“爸爸？您……您在叫谁？她叫林晚照，

不叫昭昭……”许博言也愣在原地，脸上的表情从愤怒转为惊疑，最后定格在茫然。

傅先生没有理会任何人，他的眼里只有我。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睛里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，

浓烈得化不开的情绪。愧疚，心疼，还有失而复得的狂喜。“孩子，我找了你十八年。

”他的声音沙哑，带着哽咽。“是我没用，让你在外面受了这么多年的苦。

”我被他披在身上的西装外套，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古龙水味，将我整个人包裹起来。

我张了张嘴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这一切太突然，太不真实，像一场荒诞的梦。

傅先生身后的助理适时地上前一步，递给我一份文件。“林**，这是您的亲子鉴定报告，

以及证明您身份的所有文件。先生他……找您很久了。”我颤抖着手，接过那份文件。

白纸黑字，清清楚楚。我，林晚照，师父Tingyuan的亲生女儿。

那个叱咤上海滩，跺一跺脚就能让黄浦江水倒流的航运大王，是我的父亲。原来，

我不是孤女。原来，我不是靠教会的施舍才能活下来。巨大的冲击让我头晕目眩，

身体晃了一下。傅先生立刻扶住我，紧张地问：“昭昭，你怎么了？是不是哪里不舒服？

爸爸马上叫医生！”我摇了摇头，扶着他的手臂站稳。我抬头，看向他对面的两个人。

傅明珠的脸已经白得像纸，她不停地摇头，

里喃喃自语：“不可能……这不可能……我是爸爸唯一的女儿……”许博言的表情更加精彩。

他看着我，又看看傅先生，眼神里充满了震惊、悔恨、和一丝……恐惧。他抛弃我，

是为了攀附傅家的权势。可他做梦也想不到，我，这个他弃如敝履的贫穷孤女，

才是傅家真正的主人。这真是全上海滩最好笑的笑话。我忽然很想笑，也确实笑出了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