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盼二十八岁生日那天，没有蛋糕，没有蜡烛，只有窗外淅淅沥沥下不完的冷雨，

和手机屏幕上那个始终没有亮起的头像。周砚。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，

舌尖便泛起一股铁锈般的苦涩。五年了，她把他藏在微信置顶，藏在日记本扉页，

藏在所有深夜不敢宣之于口的梦里。他是她黑白世界里唯一的光，

是她循规蹈矩二十八年人生里，唯一勇敢的叛逃。他们是在一个行业论坛上认识的。

他是台上侃侃而谈、光芒四射的嘉宾，她是台下默默记录、偶尔提问的小编辑。散场时，

他在咖啡馆门口叫住她，说她的提问很有见地。阳光落在他微卷的额发上，

镜片后的眼睛含着笑，温润得像一块玉。后来，便是顺理成章地加了微信，

从行业动态聊到人生哲学，从电影音乐聊到童年趣事。他会记得她随口提过喜欢的作家，

出差时给她带一本亲笔签名版；会在她加班到深夜时，

点一份热腾腾的宵夜送到公司楼下；会在她因为工作失误沮丧时，

用那种低沉柔和的声音安慰她：“顾盼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。”她一度以为，自己是特别的。

那些似有若无的暧昧，那些跨越普通朋友界限的关心，

那些深夜长谈时他语气里偶尔流露的疲惫和依赖，都像是暗夜里滋生的藤蔓，

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。可他从不越雷池一步。不说喜欢，不谈未来，

不介绍她进入他的核心朋友圈。他们的见面总是安排在白天，或者人多的公共场合。

他解释过，创业初期，太忙，身份敏感，怕给她带来不必要的关注和麻烦。她信了。

她为他找了无数理由，用所有的想象力去填补那些可疑的空白。她告诉自己，真爱值得等待，

好的东西总是来得慢一些。直到今天。今天下午，她去他常去的那家商务会所附近办事，

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，想给他一个“偶遇”的惊喜。他果然在，正和人谈事情，背对着她。

她悄悄走近，想吓他一跳，目光却先一步落在了他随意放在桌面的手机上。屏幕亮着，

是一条新消息的预览。发送者的备注是“宝贝女儿”。信息内容看不清，但屏保图片，

却像一把烧红的匕首，狠狠扎进了顾盼的眼底——那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，

穿着粉色的公主裙，扎着两个羊角辫，笑得见牙不见眼，眉眼弯弯，那笑容的弧度，

和周砚有七分相似。世界在那一刻寂静无声。所有的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头顶，

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。顾盼站在那里，手脚冰凉，

耳边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冻结的声音。原来不是忙，不是身份敏感，

不是怕给她带来麻烦。原来目的地，早有灯火。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里的。

回过神来时，已经站在了瓢泼大雨里，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，和滚烫的眼泪混在一起，

分不清彼此。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丝绒盒子，里面是一对精致的蓝宝石袖扣，

她省吃俭用了三个月才买下，准备今天或许能鼓起勇气送出去，为这场长达五年的独角戏，

找一个卑微的突破口。现在看来，多么可笑。雨水模糊了视线，她漫无目的地奔跑，

像一只被猎人射穿了翅膀的鸟，只想找一个角落躲起来，***那迟来的、足以致命的疼痛。

街角，一家从未留意过的古董店，橱窗里透出一点昏黄温暖的光。她像是被蛊惑了一般，

推开了那扇沉重的、雕着古怪花纹的木门。门内和门外是两个世界。雨声被隔绝，

空气里弥漫着旧书、灰尘和檀木混合的奇异味道。空间不大，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，

海仪、缺口的珐琅彩瓶、停摆的座钟……一个穿着中式长衫、须发皆白的老人正伏在柜台后，

就着一盏绿纱罩的台灯，擦拭着一个物件。听到门响，老人抬起头，

目光平静地看向浑身湿透、狼狈不堪的顾盼，没有丝毫惊讶。“姑娘，避雨？

”他的声音沙哑，带着岁月的沉淀感。顾盼张了张嘴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，

只能僵硬地点点头。她浑身湿透，单薄的春装紧紧贴在皮肤上，勾勒出瑟瑟发抖的轮廓。

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，在地板上晕开一小圈一小圈的深色痕迹。

老人的目光落在她紧握的、指节发白的手上，那丝绒盒子已经被雨水浸得变了颜色，

边缘甚至有些开胶。“执念太深，伤己伤人。”他淡淡地说了一句，不像责备，

更像一句陈述，便不再看她，继续低头擦拭手里的东西。顾盼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，

冰冷的触感从地面传来，她却仿佛感觉不到。雨水在她身下汇聚成一小滩。她不在乎了，

什么都无所谓了。心脏的位置空洞洞地疼，五年的时光，五年的情感投入，

原来只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笑话。她想起张爱玲那句话——见了他，她变得很低很低，

低到尘埃里。但她心里是欢喜的，从尘埃里开出花来。她也曾低到尘埃里，可她的尘埃里，

没有开出花，只生出了噬心的毒。那些独自度过的节日，那些精心准备却从未送出的礼物，

那些在对话框里写了又删的思念，

那些因为他一句模棱两可的关心而雀跃整天的瞬间……此刻都化作了讽刺的利刃，

将她割得遍体鳞伤。她甚至想起了更多细节，

他无名指上那道浅浅的、像是长期佩戴戒指留下的印记，

他偶尔提及“家人”时迅速转移的话题，

他从不让她送到小区楼下的坚持……原来蛛丝马迹早已遍布，只是她选择性地失明了。

柜台方向，传来老人擦拭物件的声音，那似乎是一个黄铜制的单筒望远镜，样式古老，

上面布满了复杂晦涩的刻痕，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泽。窗外，

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，将橱窗里那些静默的古董映照得如同鬼魅，

紧接着是轰隆一声巨雷，震得橱窗玻璃嗡嗡作响，连地板都似乎在微微震动。

就在雷声炸响的瞬间，那被老人擦拭着的黄铜望远镜，陡然泛起一层幽暗的、水波般的光晕，

那光晕仿佛有生命般，缓缓流转。顾盼下意识地抬眼望去，目光触及那光晕的刹那，

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传来，仿佛整个灵魂都要被抽离出去！

眼前的一切——古董店、老人、堆积的杂物——都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影像，

剧烈地扭曲、破碎、旋转起来！她甚至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恶心，

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鸣响。她甚至来不及惊呼，便彻底失去了意识。混沌，黑暗，

然后是一片刺目的白光，伴随着一种奇异的失重感，仿佛在穿过一条漫长而粘稠的隧道。

顾盼猛地睁开眼，剧烈的眩晕感让她干呕了几下，喉咙里充斥着酸涩。

她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厨房里。不是她那个只有几平米、转身都困难的小厨房。

这是一个宽敞明亮的开放式厨房，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洒进来，

落在光洁的米白色流理台上，反射出温暖的光点。

空气里弥漫着煎蛋、烤面包和牛奶混合的香气，温馨而踏实。

一个穿着浅灰色家居服、系着一条可笑的小熊围裙的高大身影，正背对着她，

熟练地翻动着平底锅里的煎蛋，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儿歌。那背影，那宽厚的肩膀，

那微卷的短发……顾盼的心脏骤停了一瞬，呼吸都窒住了。这时，那身影转过头来，

脸上带着轻松自然的笑意，眼角的细纹舒展开，语气熟稔得像重复过千百遍：“醒了？懒虫。

快，把番茄酱递给我，心心等着她的‘笑脸鸡蛋’呢。”是周砚。是那个在她世界里，

让她爱而不得、痛彻心扉的周砚。可眼前的他，

褪去了所有商务精英的疏离感和刻意保持的距离感，眉眼柔和，带着居家的烟火气。

他甚至有了浅浅的眼尾纹，下巴上还有没刮干净的胡茬，却更添了几分成熟稳重的魅力，

一种她从未见过的、彻底放松下来的状态。顾盼僵在原地，大脑一片空白，

无法处理眼前的信息。她低头看向自己，身上穿着一套质地柔软舒适的浅紫色珊瑚绒睡衣，

脚上踩着毛茸茸的拖鞋。周砚见她没动，挑眉笑了笑，

那笑容里带着她熟悉的、却从未对她展露过的亲昵。他自己伸手越过她，

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过了番茄酱。他的手臂擦过她的肩膀，带来一阵温热的、实实在在的触感。

“还没睡醒？”他语气宠溺，顺手极其自然地揉了揉她的头发，动作轻柔，“去叫心心起床，

早餐马上好，不然上学要迟到了。”顾盼如同提线木偶般，被他轻轻推出了厨房。

她茫然地走过客厅，目光所及，处处都是生活的痕迹。

毯；地毯上散落着乐高积木和一本彩色绘本；电视柜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相框……她的目光，

猛地定格在玄关——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婚纱照。照片上的男人是周砚，

穿着剪裁合体的白色礼服，

而他紧紧搂着的、穿着圣洁婚纱、头纱轻扬、笑靥如花、眼中盛满星光的女人居然是她自己！

顾盼猛地捂住嘴，才遏制住那声即将冲口而出的惊呼。她感觉自己的双腿发软，

几乎要站立不住。她跌跌撞撞地冲向最近的卫生间，砰地一声关上门，背靠着冰凉的门板，

大口大口地喘息，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腔。然后，她颤抖着抬起头，

看向盥洗池上方那面明亮的镜子。镜子里，映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。是她的五官，

轮廓依旧，却似乎被时光精心雕琢过，褪去了青涩和不安，多了温婉与沉静。

皮肤是健康的光泽，眼角有了细微却真实的纹路，眼神明亮，从容，

带着一种被生活温柔以待、被爱意充分浸润的满足光泽。她身上穿着那套舒适的睡衣，

而左手无名指上，一枚设计简约却光芒闪耀的钻戒，正牢牢地套在那里，熠熠生辉。

三十八岁。顾盼的脑海里，莫名地、清晰地浮现出这个年龄。这不是她猜测的，

而是这具身体、这个记忆库自然传递给她的信息。她颤抖着拉开卫生间的门，

几乎是逃也似的在这个陌生的房子里穿梭。三居室，格局通透，装修是温馨的原木风，

随处可见生活的痕迹。

上扔着印着艾莎公主的小书包和一件明显是女孩穿的、毛茸茸的棕色小熊连体睡衣；书房里，

并排放着两台电脑，一台旁边堆着金融类的书籍和文件，

另一台旁边则是数位板、插画教程和散落的彩色铅笔；阳台上，郁郁葱葱的绿植蓬勃生长，

其中一株葡萄藤，叶片肥厚油亮，蜿蜒缠绕着白色的花架，显然被主人悉心照料了很久。

一个小女孩，约莫四五岁的样子，揉着惺忪的睡眼，抱着一个兔子玩偶，

从卧室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，软软糯糯地喊了一声：“妈妈，早安。我梦见吃草莓蛋糕了。

”那一刻，顾盼看着那个小女孩——那双像极了周砚的眉眼，

那小巧的鼻子和嘴巴又分明有自己的影子——看着她依赖地、自然地抱住自己的腿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