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：秋日黄昏的孤影秋日的黄昏，像一块被晒褪色的旧布，

缓缓铺在养老院三楼的窗台上。风从窗缝里钻进来，带着银杏叶的清香，也带着一丝凉意，

轻轻拂过邓玉兰的白发。她坐在靠窗的藤椅里，手里攥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。房间里很静，

墙上的钟指向五点二十，晚饭时间快到了。可她不想动，她只想坐着。她喜欢这样的时刻，

黄昏将一切包裹，像一层温柔的纱，把孤独也变得柔和起来。她的目光落在窗外，

看银杏树在风中轻轻摇曳，叶子一片片飘落，像极了三十年前儿子上小学时，

从书包里掉出的作业纸。她记得，那天儿子哭着跑回家，说作业本丢了，

她一边骂一边帮他补，补到深夜，儿子睡着了，脸上还挂着泪。那时的家里虽然清贫，

但充满了笑声。建军总说：“妈妈，等我长大挣钱，一定让您享福。”她每每听到这话，

都会笑着骂他“小屁孩懂什么”，心里却暖洋洋的。邓玉兰低下头，摸了摸自己的膝盖，

那里隐隐作痛，像在提醒她岁月的无情。她伸手摸了摸枕头下，钥匙和存折还在。

这是她的习惯，几十年没变。她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纸鹤，每一只都是她叠的，

纸鹤的翅膀上写着“建军平安”“小宇健康”。她叠了很多年，却从未寄出。她怕，

怕儿子怪她，怕孙子嫌弃她。抽屉深处，还藏着建军小时候的铁皮青蛙、一张泛黄的全家福，

她偶尔拿出来，轻轻抚摸，眼泪却总在不经意间滑落。她想起那年春天，

她把房产、存款、养老金账户，统统做了公证，全部归儿子邓建军所有。

那天她没告诉任何人，包括儿子。她只是默默办完手续，像藏起一块舍不得吃的糖，

想着“这是给他留的，以后用得上”。她以为，只要钱给了儿子，断了往来，就能保他平安，

免得二婚的老伴有想法，免得财产惹祸，免得儿子受委屈。她甚至幻想，等老伴走了，

她再悄悄联系儿子，一家人还能团圆。可人算不如天算。王德福来了。他说：“老了，

就该两个人相依为命，别总惦记孩子。以后咱俩住养老院，清净。”他说话时笑眯眯的，

眼里闪着光。她信了。她以为，这是晚年安稳的港湾。他们结婚了。可钱，始终没放在一起。

她说：“各管各的，省得麻烦。”他点头说“对”。后来她才知道，

他每月偷偷给亲生儿子打钱，用的是她看不见的卡。她不是没察觉。可她装作不知道。她想，

只要他不碰她的钱，不干涉她的事，就这么过吧。她甚至劝自己：“不帮衬儿子，是为他好，

免得老伴有意见。”她把自己的情感和担忧，全都锁在心底，像那些纸鹤一样，

藏在抽屉深处，不见天日。可她没想到，有一天，他会先走。上个月，王德福中风了。

他子女来了，二话不说，把他接走了。走的时候，他躺在担架上，看了她一眼，没说话。

她想问，却张不开口。她知道，那一眼，是告别。她站在走廊里，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，

心里空落落的，像被掏空了一块。从那以后，她就一个人了。她想过联系儿子。

可号码早没了，地址也不记得。她问过亲戚，人家说：“好久没联系了，不清楚。

”她没再追问。她怕听到不好的消息。她把希望寄托在护工小李偶尔的闲聊里，

寄托在夜深人静时的梦里，梦里建军还是小时候的模样，笑着喊她“妈妈”。直到前天，

护工小李来送药，随口说：“您孙子，现在都二十了吧？”她猛地抬头：“你怎么知道？

”小李一愣：“您之前梦里喊过‘小宇’，还哭着说‘对不起’……”那一刻，

她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。小宇，她的孙子。她从未见过。儿子结婚时，

她因赌气没去；孙子出生，她不知道。等她想弥补，却已无门可入。

她忽然意识到——她把自己，活成了一个被遗忘的人。钟声响起，六点整。

护工小李来敲门：“邓阿姨，吃饭了，今天有您爱吃的白菜炖豆腐。”她缓缓起身，

脚步迟缓。走到门口，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窗。夕阳最后一缕光，正从玻璃上滑落，

照在那叠纸鹤上，泛着微光。她轻声说：“建军，妈对不起你。”声音很轻，像落叶，

没人听见。小李在门口等着，笑着说：“邓阿姨，今天天气好，吃完饭我推您去院子里走走？

”她点点头，勉强笑了笑：“好。”可她知道，有些路，只能一个人走。有些遗憾，

只能一个人扛。窗外的银杏叶还在飘落，像岁月无声的叹息，落在她孤寂的晚年，

落在她尘封的亲情里。她挪着步子走向餐桌，饭菜的香气飘散在房间里，却勾不起她的食欲。

窗外的风声渐大，院子里的老人们三三两两地散步，有的被子女陪着，有的独自拄着拐杖。

邓玉兰的目光停留在一个被孙女搀扶的老太太身上，小女孩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事，

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。她忽然想起，建军小时候也是这样，总爱缠着她讲故事，

每次她做完饭，他就在厨房门口转悠，等着第一口尝鲜。“建军，吃饭了！

”她仿佛还能听见自己当年的呼唤，还有建军欢快的回应：“来了，妈！”可如今，

这些都成了遥远的回声。她放下勺子，擦了擦嘴角，目光落在墙角的旧皮箱上。

那是她搬进养老院时带来的，里面装着她所有的家当，还有那些无法割舍的回忆。她起身，

慢慢走过去，打开箱子，翻出一个布包。布包里是一张发黄的全家福，照片上的她还年轻，

身边站着丈夫和幼小的建军。她用手指轻轻抚过照片，指尖触到的是岁月的粗糙，

心头却涌起一阵酸楚。丈夫去世那年，建军才八岁。家里没了顶梁柱，日子一下子变得艰难。

她白天去工厂做工，晚上回来还要缝补衣服，常常熬到深夜。建军懂事，从不哭闹，

只是默默地陪在她身边，有时会帮她捶背，说：“妈妈，等我长大了，一定好好孝敬您。

”她听了，心里既欣慰又酸涩，只能把儿子搂在怀里，偷偷掉眼泪。建军长大后，

成了一个普通工人。他勤恳工作，省吃俭用，总想多攒点钱给她改善生活。建军结婚时，

她却因为一点小事和儿子闹了别扭，赌气没去参加婚礼。后来，建军带着新媳妇来看她，

她也只是冷着脸，不冷不热地说了几句。建军走的时候，眼神里满是失落。她知道，

儿子心里难受，可她就是拉不下脸来道歉。她以为，时间会冲淡一切，可没想到，

后来她再婚，彻底断了和儿子的联系。她还记得，再婚那天，王德福笑呵呵地拉着她的手，

说：“以后咱俩就是一家人了，别总想着孩子。”她点头，心里却空落落的。她以为，

断了联系，是对儿子最好的保护。可现在想来，那只是她一厢情愿的逃避。

她用财产公证的方式，把一切都给了儿子，却忘了，儿子最需要的，不是钱，

而是她的关心和陪伴。她把照片放回布包，又翻出建军小时候的铁皮青蛙。

那是建军十岁生日时，她省吃俭用买给他的礼物。建军宝贝得不得了，

每天晚上都要放在枕头边。她记得，建军有一次把青蛙弄丢了，哭了一整夜，

最后还是她在床底下找到了。建军破涕为笑，抱着她说：“妈妈，以后我再也不乱放东西了。

”她笑着揉他的头，心里满是疼爱。如今，铁皮青蛙已经生锈，再也跳不起来了。

就像她和儿子的亲情，也被岁月和误解锈蚀，再也回不到从前。她把铁皮青蛙放回箱子，

关上盖子，慢慢坐回藤椅里。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，银杏树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
她望着窗外，心里一片茫然。她知道，自己已经老了，身体一天不如一天，

也许再也见不到儿子和孙子了。她想，如果能再见建军一面，

她一定要亲口对他说：“妈对不起你，妈想你。”可她知道，这只是一个奢望。

护工小李端着药盘进来，见她神色黯然，轻声问：“邓阿姨，您怎么了？是不是哪里不舒服？

”她摇摇头，勉强笑了笑：“没事，就是有点累了。”小李把药放在桌上，

坐下来陪她说话：“邓阿姨，您要是有什么心事，可以跟我说说。憋在心里，对身体不好。

”她沉默了一会儿，终于开口：“小李，你说，人老了，最怕什么？”小李想了想，

说：“我觉得，人老了，最怕的不是病，不是死，而是孤独，是被遗忘。”她听了，

心里一震。是啊，她最怕的，就是被遗忘。她怕儿子忘了她，怕孙子不知道她是谁。

她怕自己就这样，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，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。她叹了口气，

说：“小李，我有个孙子，今年二十了。我从来没见过他，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。

我想给他写封信，可我不知道该写什么。”小李笑着说：“邓阿姨，

您可以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。告诉他，您想他，您对不起他，您希望他过得好。

信不一定要写得多好，只要真诚，他就一定能感受到。”她听了，心里一动。是啊，

她可以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。也许，这封信，就是她和孙子唯一的联系了。她起身，

从抽屉里拿出纸和笔，坐在桌前，开始写信。“小宇：你好，我是你的奶奶。我知道，

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谁，也可能不认我这个奶奶。但我还是想告诉你，我一直想着你，

想着你的爸爸，我的儿子建军。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，

可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……”她写着写着，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，滴在纸上，

晕开了一片墨迹。她擦了擦眼泪，继续写下去。她写了很多，写了自己的回忆，自己的悔恨，

自己的期盼。她把信折好，放进信封，写上“邓小宇收”。她把信交给小李，说：“小李，

麻烦你帮我打听一下，我孙子现在在哪里。如果能找到他，就把这封信给他。”小李接过信，

点点头：“邓阿姨，您放心，我会尽力的。”她笑了，笑容里带着一丝释然。也许，这封信，

就是她和孙子的缘分的开始。也许，她还能等到和孙子见面的那一天。窗外的夜色更深了，

银杏树的影子已经看不见了。她坐在藤椅里，望着窗外的星空，心里默默地祈祷：“建军，

小宇，你们要平安，要幸福。妈想你们。”护工小李推着她，慢慢走向院子。

院子里的灯亮着，照在银杏树上，叶子在灯光下闪闪发亮。她望着那些叶子，

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一生，从青翠到金黄，从繁盛到飘落。她知道，自己的日子已经不多了，

可她还是希望，能在最后的日子里，等到亲情的回音。她闭上眼睛，感受着夜风的吹拂，

心里一片宁静。她知道，无论结果如何，她都已经尽力了。她把自己的悔恨和期盼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