厨房里，水流声哗哗作响。

苏晚晴机械地洗着青菜，指尖冰凉，微微发颤。他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？而且……眼神不对劲。不再是平时那种居高临下的冷漠，或者喝了酒后的暴躁易怒，而是……一种陌生的，带着某种茫然和探究的东西。

这让她更加不安。未知，往往意味着更糟糕的可能。

念念像个小尾巴，紧紧贴着她的腿，小声说：“妈妈，爸爸……醒了。”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恐惧。

“嗯。”苏晚晴擦干手，蹲下来，把女儿搂进怀里，感受着那小小身子的轻微颤抖，“念念不怕，妈妈在呢。”她亲了亲女儿的额头，心里一片酸楚的冰凉。

这哪里像个家？分明是一座华丽的牢笼。而那个男人，是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。

她想起刚结婚那会儿，陆辰虽然忙于创业，对她还算体贴。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？是公司越做越大，应酬越来越多之后？还是那个叫秦薇的女人出现之后？

他开始挑剔她，嫌她不够时髦，带出去丢人；嫌她整天围着孩子转，没有共同语言；嫌她做的菜不合胃口，家里收拾得不够整洁……争吵，冷战，然后是漫长的、视而不见的冷漠。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，身上的香水味越来越杂。

她不是没闹过，但换来的只有他更刻薄的嘲讽和更长时间的夜不归宿。为了念念，她只能忍。把所有的委屈和眼泪都咽回肚子里，把自己缩成一个透明的、没有需求的影子。

她甚至不敢在念念面前哭，只能等孩子睡了，一个人躲在客房的卫生间里，开着水龙头，无声地掉眼泪。

刚才在客厅，看到陆辰站在楼梯上，那审视的目光，她几乎以为他又要借题发挥，找什么茬了。幸好，他没有。但他停留在厨房门外的气息，像一块巨石，压得她喘不过气。

他到底想干什么？

“妈妈，”念念抬起小脸，大眼睛里噙着泪花，“爸爸……今天没有凶我。”

苏晚晴一愣。没有凶她？这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稀奇。陆辰对念念，向来缺乏耐心。孩子哭闹，他嫌烦；孩子靠近他，他皱眉躲开；偶尔心情极差时，甚至会厉声呵斥，吓得念念好几次半夜做噩梦惊醒。

“是吗？”苏晚晴勉强笑了笑，摸了摸女儿的脸，“那……那很好啊。”

可她心里的不安，却像滴入清水里的墨汁，迅速扩散开来。

事出反常必有妖。

我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，秦薇。

那股从醒来就盘踞在心头的不适感，此刻达到了顶峰。

深吸一口气，我滑动接听，按了免提。我倒要听听，这位“白月光”，到底是个什么角色。

“陆总~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娇柔得能滴出水来的女声，带着点撒娇的意味，“在干嘛呢？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呀？”

声音确实和记忆里的秦薇有几分相似，但多了刻意打磨过的甜腻和圆滑，少了记忆中的那份清冷。十八岁的我，或许会为这声音心跳加速，但现在，我只觉得喉咙发紧，像吞了只苍蝇。

“有事？”我的声音干巴巴的，没什么情绪。

“哎呀，也没什么大事啦。”秦薇轻笑一声，“就是刚刚看到一款新出的腕表，感觉特别配你上次穿的那套深蓝色西装，发图片给你看看？哦，对了，你昨天答应我的，那家新开的米其林三星，什么时候带我去尝尝嘛？人家期待了好久呢。”

昨天？答应？米其林三星？

我脑子里一片空白。十八岁的我，连米其林是轮胎牌子还是餐厅指南都分不太清。

“我答应你了？”我下意识地反问，语气里的怀疑可能太过明显。

电话那头顿了一下，随即传来更娇嗔的声音：“陆总！你贵人多忘事是不是？昨天在电话里明明说好的呀！你可不能赖账！还是说……晚晴姐不让你出来？”

她恰到好处地提起苏晚晴，语气里带着一种微妙的、仿佛共享秘密的亲昵，又隐隐有种挑拨的意味。

厨房里的水声不知何时停了。我能感觉到，那扇磨砂玻璃门后，苏晚晴的动作一定也停滞了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。

念念似乎感觉到了什么，发出一点细弱的呜咽声，被苏晚晴极快地低声安抚下去。

我的心沉了下去。这种对话，显然不是第一次。而这个“我”，似乎很享受这种被依赖、被索取，以及……背后对妻子的这种隐性背叛？

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。既是对电话那头绿茶伎俩的厌恶，更是对过去七年那个浑蛋“陆辰”的愤怒。

“秦薇。”我打断她，声音冷了下来，“首先，现在是工作时间，如果没有紧急公事，不要打私人电话。”

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。

“其次，”我继续，每个字都清晰冰冷，“我是否和我妻子一起外出，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，不劳你费心挂念。”

“最后，那家餐厅，我不会带你去。以后任何类似的邀约，都不必再提。”

说完，我直接挂断了电话。

世界清静了。

厨房里，死一般的寂静。连念念的呜咽声都消失了。

我能想象苏晚晴此刻脸上的震惊和难以置信。毕竟，按照我醒来后拼凑出的“人设”，这种对待秦薇的态度，简直是天方夜谭。

我站在原地，握着发烫的手机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。不是因为解决了什么，而是因为更清晰地看到了自己（或者说那个“我”）过去营造的这摊污糟。

这通电话，像一把钥匙，打开了我记忆的某个阀门。一些破碎的、令人不快的画面闪过脑海：我对着苏晚晴不耐烦地挥手；我醉醺醺地回家，把外套摔在沙发上；我对着哭泣的念念大吼“别哭了！烦不烦！”；还有秦薇巧笑倩兮地递过酒杯，身体似有若无地靠近……

恶心。

一阵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头。

我转身，不再停留，大步走向楼梯，回到了二楼那个冰冷的主卧。

关上门，背靠着门板，缓缓滑坐在地。

怎么办？

十八岁的灵魂，被困在一个三十岁**的躯壳里。面对着被伤害得千疮百孔的妻女，以及一团乱麻的事业和人际关系。

装失忆？太扯淡。直接坦白？说我一觉醒来少了七年记忆，谁信？只会被当成新的精神病发作。

手机又震动了一下。不是电话，是一条微信消息。

来自秦薇。

“陆总，对不起，是我逾越了，说了不该说的话。（哭泣表情）我只是……只是太在乎你了。你别生气好不好？我以后会注意分寸的。（可怜）”

我看着那条信息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
这女人，段位不低。以退为进，楚楚可怜。

过去那个“我”，大概很吃这一套吧。

我盯着屏幕，手指悬在键盘上，迟迟没有落下。

撕碎这绿茶假面是必须的。但更重要的是……厨房里那对母女。

那个眼神黯淡、逆来顺受的苏晚晴。

那个见到父亲像见到鬼，名字叫“念念”的小女孩。

我要怎么做？

我能怎么做？

窗外，天色渐渐暗淡下去，城市的霓虹开始闪烁。这座冰冷的豪宅，像一个巨大的、华丽的囚笼。

而我，这个占据了**身体的十八岁灵魂，成了这里面最茫然，也最……罪孽深重的囚徒。

重启？

这他妈简直是地狱难度的开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