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机震动的时候,陈默正在给一栋摩天大楼的设计图做最后的修改。
屏幕上跳动着一串陌生的号码,归属地,是那个他逃离了二十年的小城。
他叫莫辰,不再是陈默。
二十年,足够一个人脱胎换骨,也足够让过去的人和事,都烂在记忆的角落里。
他挂断了。
手机很快又响了起来,固执得像一道催命符。
陈默皱眉,划开接听。
“喂,是陈默吗?”
一个苍老又急切的女声传来,带着浓重的乡音。
陈默。
这个名字,像一把生锈的钥匙,猛地**了他心脏最深处的锁孔,用力一拧。
疼。
他没说话,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。
“我是王婶啊!你还记得不?你家隔壁的王婶!”
“你三姐……你三姐陈书出事了!在市医院,你快回来看看吧!”
陈书。
三姐。
陈默的呼吸骤然停滞。
眼前摩天大楼的线条开始模糊,扭曲,最后变成三姐那张总是带着笑的脸。
她会揪着他的耳朵,骂他“小王八蛋”,然后又偷偷塞给他一颗糖。
“她怎么了?”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。
“哎呀,电话里说不清楚,你快回来吧!你大姐二姐都在这儿,都快急疯了!”
电话被挂断了。
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,只剩下中央空调细微的出风声。
陈默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,俯瞰着这座城市的璀璨灯火。
他在这里拥有了一切。
名誉,地位,财富。
可王婶的一通电话,就将他二十年筑起的高墙,瞬间击得粉碎。
回去?
他怎么回去?
用“莫辰”的身份,还是用“陈默”的身份?
那个家,他逃都来不及,又怎么敢回去?
他从小就是个累赘。
父母早亡,是三个姐姐一口饭一口饭,把他喂大的。
大姐陈琴,为了供他上学,十几岁就辍学去纺织厂当女工,双手被机器磨得没有一块好皮。
二姐陈棋,为了给他攒学费,嫁给了镇上一个她根本不喜欢的瘸子,只因为对方彩礼给得多。
三姐陈书,最疼他,也是最被他亏欠的。她把唯一一个读大学的名额让给了他,自己去了南方打工。
她们的青春,她们的人生,都像柴火一样,燃烧着,只为给他这个唯一的弟弟,照亮一条通往外面的路。
他就是踩着她们的血肉,才走到了今天。
所以他不敢回头。
他怕看到她们被岁月磋磨得不成样子的脸。
他怕她们问他,这二十年,为什么一个电话都没有。
手机再次震动,是助理发来的行程提醒。
【莫总,明天上午九点,和环球集团的签约仪式,已经准备就绪。】
环球集团。
只要签下这个合同,他的事业将再上一个台emmmmmm。
这是他奋斗了二十年的目标。
可现在,他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只有三姐的名字,在反复回响。
陈默抓起西装外套,冲出了办公室。
“莫总!”
“会议取消,所有行程推后!”
他把车钥匙扔给助理,“给我订一张最快去南城的机票。”
助理愣住了。
“莫总,可是明天的签约……”
“我说,取消!”
陈默的吼声,让整个楼层都安静下来。
他从未如此失态。
坐上飞往南城的飞机,陈默靠在舷窗上,看着नीचे的城市越来越小。
二十年了。
他终于还是踏上了回家的路。
不是衣锦还乡。
是仓皇逃窜。
三个小时后,飞机落地。
南城机场,还是记忆里那个小小的样子。
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和植物的味道,和他生活的大都市截然不同。
他打了一辆车,直奔市医院。
司机是个话痨,“小伙子,回来探亲啊?看你这身打扮,是在外面发大财了吧?”
陈默没有回答。
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。
熟悉又陌生。
很多老房子都拆了,盖起了新的楼房。
但那条通往他家的老街,似乎没什么变化。
到了医院,他按照王婶给的地址,找到了住院部。
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,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他在一间病房门口停下了脚步。
门上挂着“陈书”的名字。
他的手放在门把上,却迟迟不敢推开。
他怕。
怕看见不想看见的画面。
也怕看见,那两张他既渴望又恐惧的脸。
“你站在这里干什么?”
一个冰冷的声音,从他身后响起。
陈默猛地回头。
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外套的女人,正死死地盯着他。
她的头发已经有了银丝,眼角的皱纹深刻得像刀刻一样。
但那双眼睛,还是和二十年前一样。
锐利,严厉。
是大姐,陈琴。
她手里提着一个旧保温桶,像是刚从家里过来。
陈琴的目光,像两把锥子,要把他从里到外都看穿。
“还认得我吗?”
她扯了扯嘴角,那不是笑,是比哭还难看的表情。
“大……大姐。”
陈默的声音,抖得不成样子。
陈琴冷哼一声,绕过他,推开了病房的门。
“二十年了,你还知道回来。”
“你不是叫莫辰吗?大设计师。”
“回来干什么?看我们死了没有?”
字字诛心。
陈默的脸色一寸寸变得惨白。
他跟着走进病房,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三姐。
她闭着眼睛,脸色蜡黄,鼻子里插着氧气管。
记忆里那个鲜活***,如今只剩下一具枯槁的躯壳。
他的心,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疼得无法呼吸。
病床边,还坐着一个女人。
她看起来比大姐要温和一些,但眉宇间的愁苦,像是浸染了多年,已经洗不掉了。
是二姐,陈棋。
陈棋看到他,先是愣了一下,随即眼圈就红了。
她站起身,嘴唇动了动,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病房里的空气,凝固了。
死一样的寂静。
只有仪器发出的“滴滴”声,提醒着所有人,这里有一个生命正在流逝。
“看够了?”
陈琴的声音打破了沉寂。
“看够了就滚。”
“这里不欢迎你。”
她走到病床边,拿起毛巾,轻轻擦拭着三姐的额头。
动作轻柔得,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。
看都没再看陈默一眼。
仿佛他只是一个不小心闯入的陌生人。
陈默站在原地,手脚冰凉。
他想说点什么。
对不起。
我错了。
可这些话,堵在喉咙里,怎么也说不出口。
二十年的隔阂,不是三个字就能填平的。
“我……”
他刚开口,就被陈琴打断。
“你什么都不用说。”
“陈默,从你二十年前一声不吭离开这个家开始,你就不是我弟弟了。”
“我们姐妹三个,没有你这个弟弟。”
陈棋拉了拉大姐的衣袖,低声道:“大姐,你少说两句,他刚回来……”
“回来?”陈琴冷笑,“他要是心里还有这个家,还会等到现在才回来?”
“小书躺在这里半个月了!你知道我们是怎么过的吗?”
“他倒好,在大城市里当他的大老板,风风光光!”
“他心里有过我们吗?!”
每一句话,都像一记重锤,狠狠砸在陈默的心上。
他无力反驳。
因为她说的,都是事实。
他确实没有想过她们。
或者说,他不敢想。
他怕自己一旦想起,就再也没有勇气在那个冰冷的城市里活下去。
“是我不好。”
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。
“不好?”陈琴的音量陡然拔高,“一句不好就完了?”
“你知道小书为了你,吃了多少苦吗?”
“你知道我们这个家,为了你,变成了什么样子吗?”
她猛地转过身,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他。
“你脚上这双鞋,得小书在工地上搬多少块砖才能买得起?”
“你身上这件衣服,得我在纺织厂加多少个夜班才能换得来?”
“陈默,你的良心,被狗吃了吗?!”
尖锐的质问,在小小的病房里回荡。
陈默垂下头,不敢看她的眼睛。
他脚上是一双意大利手工定制的皮鞋,价值五位数。
身上是高定西装,价格更是昂贵。
这些东西,在她们看来,就是罪证。
“大姐……”陈棋哭着去捂她的嘴,“别说了,小书还在睡着……”
陈琴一把推开她,指着门口,对陈默吼道:
“滚!”
“我不想再看到你!”
“你给我滚!”
她的情绪彻底失控,随手抓起床头柜上的一个苹果,就朝陈默砸了过去。
苹果砸在他的胸口,然后滚落在地。
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陈默没有躲。
他就那么站着,任由她的怒火将自己吞噬。
这一切,都是他该受的。
他慢慢地弯下腰,捡起了那个苹果。
苹果上,还带着大姐手心的温度。
他抬起头,深深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三姐,然后转身,默默地走出了病房。
他没有滚。
他只是去了医生办公室。
“医生,我是陈书的家属,我想了解一下她的病情。”
主治医生是一个中年男人,他推了推眼镜,看着眼前这个西装革履,气度不凡的男人,有些惊讶。
“你是她弟弟?”
“是。”
“你姐姐的情况……不太好。”医生叹了口气,从抽屉里拿出一沓检查报告。
“急性白血病,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。”
“目前只能靠化疗维持,但是效果并不理想。”
“最好的办法,是做骨髓移植。”
陈默的心,一点点沉了下去。
“骨髓移植?”
“对,我们已经检查过你大姐和二姐的,都不匹配。”
“现在唯一的希望,可能就在你身上了。”
医生看着他,“你愿意做个配型检查吗?”
陈默几乎没有任何犹豫。
“我愿意。”
“不管花多少钱,用最好的药,请最好的专家,一定要救她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,但异常坚定。
医生点点头,“有你这句话就好办了。不过,费用方面……”
“钱不是问题。”
陈默拿出手机,直接给助理打了个电话。
“立刻往我卡里转五百万。”
“另外,联系全国最好的血液病专家,不惜任何代价,请他们来南城会诊。”
挂了电话,他看着医生,“这些够吗?不够我再加。”
医生愣住了。
他见过有钱的病人家属,但没见过这么干脆的。
“够……够了,前期治疗肯定够了。”
从医生办公室出来,陈=默感觉自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。
浑身都是冷汗。
他靠在走廊的墙上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
白血病。
怎么会是白血病?
三姐才四十岁啊。
他掏出烟,想点一根,才想起这里是医院。
他又把烟塞了回去。
口袋里,还揣着那个苹果。
他拿出来,在衣服上擦了擦,然后狠狠地咬了一口。
又酸又涩。
就像他此刻的人生。
他没有再回病房。
他知道,大姐不想看到他。
他在医院附近找了一家酒店住下。
躺在柔软的大床上,他却一夜无眠。
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,像潮水一样,将他淹没。
那天,是他去大学报到的前一天。
大姐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,一共三千***十块六毛。
一沓零零碎碎的钱,被她用手帕包了一层又一层。
“阿默,这些钱你拿着,省着点花。”
“到了学校,别被人看不起。”
二姐给他买了一身新衣服,那是她攒了半年的工资。
三姐,则是偷偷塞给他一个信封。
“小弟,这是姐的私房钱,你拿着。要是有喜欢的女孩子,就给她买点好东西,别小气。”
他捏着那三千多块钱,和那个装着五百块钱的信封,感觉有千斤重。
他知道,这些钱,是她们从牙缝里省出来的。
是她们的血汗钱。
是她们的命。
那天晚上,他听到了大姐和二姐的争吵。
“家里的米缸都空了,你把钱都给他了,我们接下来吃什么?”
“那能怎么办?总不能让阿默在学校里饿肚子吧?”
“为了他,你班都不上了,我男人都不要了,小书大学都放弃了,这个家都快被他掏空了!他就是个无底洞!”
“别说了!他是我们唯一的弟弟!”
那些话,像一把把刀子,插在他的心上。
他觉得自己是个罪人,是个吸血鬼。
他吸干了姐姐们的青春和希望,来成全自己的人生。
他配吗?
他有什么资格,去读那个光鲜亮丽的大学?
于是,天还没亮,他就留下一张字条,偷偷地走了。
他没带那笔钱,只带走了三姐给他的五百块。
他发誓,不混出个人样,绝不回来。
这一走,就是二十年。
第二天一早,陈默就去了医院做配型检查。
结果要等几天才能出来。
他在医院的缴费窗口,预交了一百万的住院费。
当缴费单送到陈琴手里的时候,她愣住了。
“一百万?”
护士点点头,“是你弟弟交的。”
陈琴捏着那张薄薄的纸,手指都在发抖。
她冲出病房,在走廊里找到了陈默。
“你什么意思?”
她把缴费单摔在他脸上,“炫耀你有钱吗?”
“我们不需要你的臭钱!”
“你把钱拿回去,我们自己有办法!”
陈默没有躲,任由那张纸片划过他的脸颊。
“大姐,这不是臭钱。”
“这是救命的钱。”
“救小书的命。”
他的声音很平静。
“我不需要你原谅我,我也不指望你原谅我。”
“我只想救她。”
陈琴的眼泪,一下子就涌了出来。
她死死地咬着嘴唇,不让自己哭出声。
是啊,救命。
为了给小书治病,她已经借遍了所有亲戚朋友。
家里的积蓄,早就花光了。
她甚至动了卖掉现在住的房子的念头。
可那是他们父母留下的唯一的念想了。
“你以为有钱就了不起吗?”
她哽咽着,“有钱能买回小书的命吗?能买回我们这二十年吗?”
陈默无法回答。
钱买不回。
他知道。
“大姐,我知道错了。”
他看着她,一字一句地说。
“以前是我**,是我对不起你们。”
“现在,让我为你们做点什么,好吗?”
陈过说完,转身就走。
他怕再待下去,自己会崩溃。
陈琴看着他的背影,捏着那张缴费单,蹲在地上,放声大哭。
像个无助的孩子。
陈棋从病房里出来,抱住她。
“大姐,别这样……”
“他知道错了,他真的知道错了……”
接下来的几天,陈默没有再去病房。
他只是每天等在走廊的尽头。
看着她们进进出出。
他请了最好的护工,二十四小时照顾三姐。
他让助理订了最高档的营养餐,每天准时送到病房。
但他自己,却一口都吃不下。
几天下来,整个人都瘦了一圈。
胡子拉碴,眼窝深陷。
再也没有了“莫总”的光鲜亮丽。
配型结果出来的那天,医生亲自给他打了电话。
“陈先生,恭喜你,配型成功了!”
“你和你姐姐是全相合,移植成功率非常高!”
陈默挂了电话,第一次露出了这几天来的笑容。
虽然比哭还难看。
他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医生,让他马上安排手术。
然后,他走到了病房门口。
这一次,他没有犹豫,直接推开了门。
陈琴和陈棋都在。
看到他进来,陈琴的脸色沉了下去,但没有像之前那样赶他走。
“配型成功了。”
陈默开口。
“医生说,可以马上安排手术。”
陈琴和陈棋的脸上,同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喜。
“真……真的?”陈棋的声音都在颤抖。
陈默点点头。
“太好了!太好了!”陈棋喜极而泣,抓着陈琴的手臂,“大姐,小书有救了!”
陈琴的眼圈也红了,但她还是嘴硬。
“算你还有点良心。”
陈默没有在意她的态度。
他走到病床前,看着依然在昏睡的三姐。
“三姐,我回来了。”
“我带你回家。”
他的声音很轻,很轻。
手术安排在三天后。
这三天,陈默一直守在医院。
他开始尝试着和两个姐姐交流。
虽然大部分时间,都是陈棋在说,陈琴在旁边冷着脸听。
他知道了她们这二十年的生活。
大姐在纺织厂干了一辈子,因为常年劳累,一身的病。她一直没嫁人,领养了一个女儿,现在也已经上大学了。
二姐嫁的那个瘸子,对她并不好,经常打骂她。几年前,她终于离了婚,自己一个人带着儿子过。儿子很争气,考上了重点高中。
她们的生活,都很苦。
而这一切的根源,似乎都是因为他。
手术前一天晚上,陈琴和陈棋把他叫到了病房外。
“陈默,我们有话跟你说。”
陈琴的表情,异常严肃。
“我们知道,你现在有钱了,不差这点手术费。”
“但是,我们不能白用你的。”
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,一层层打开。
里面,是一张银行卡,还有一个房产证。
“这张卡里,是我们这些年所有的积蓄,一共二十七万。”
“这个房产证,是咱家老房子的。我们商量好了,把房子卖了,给你凑手术费。”
“我们知道,这些钱可能不够,但这是我们能拿出来的所有了。”
“我们不能让你一个人承担所有。”
“我们是你的姐姐。”
陈默看着那张皱巴巴的房产证,和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。
那是他们的家。
是她们住了几十年的地方。
现在,她们要为了他,把它卖掉。
他的眼泪,再也忍不住,夺眶而出。
他猛地跪在了地上。
“大姐,二姐,我对不起你们!”
他抱着她们的腿,哭得像个孩子。
二十年的委屈,愧疚,思念,在这一刻,彻底爆发。
陈琴和陈棋也哭了。
她们扶起他,三个人抱在一起,哭成一团。
走廊尽头的窗外,夜色深沉。
但他们知道,天就快亮了。
手术很成功。
陈默的骨髓,顺利地移植到了三姐的体内。
接下来,就是漫长的恢复期。
陈默把工作全部交给了助理,自己则专心留在南城,照顾三姐。
他租下了医院附近最好的公寓,把姐姐们都接了过去。
他每天变着花样给她们做好吃的,就像小时候她们照顾他一样。
三姐的身体,一天天好起来。
她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。
她醒来后看到陈默的第一句话是:
“小王八蛋,你还知道回来。”
声音虚弱,但语气,还是和以前一样。
陈默笑着,眼泪却流了下来。
“回来了,三姐,我再也不走了。”
家里的气氛,渐渐融洽起来。
大姐的话虽然还是不多,但眼神已经柔和了许多。
二姐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。
她们的儿子女儿,放假回来看她们,也开始接纳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“小舅”。
一切,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。
直到那天,陈默接到了一个电话。
是二姐的儿子,李浩,打来的。
电话里,李浩的声音带着哭腔。
“小舅,你快来学校一趟!我爸……我爸他又来闹事了!”
电话那头的声音,充满了惊恐和无助。
李浩。
二姐陈棋的儿子。
一个瘦高、腼腆,成绩很好的大男孩。
陈默的心猛地一沉。
“别怕,小浩,告诉小舅,你在哪?”
“我在学校门口的巷子里,他……他把我堵住了,说要是不给我妈打电话要钱,就要打断我的腿!”
“你别动,我马上到!”
陈默挂了电话,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
二姐那个该死的前夫!
他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。
客厅里,大姐和二姐正在给三姐喂汤,气氛温馨。
“阿默,你干什么去?火急火燎的。”二姐陈棋抬头问。
陈默不想让她们担心,尤其是三姐刚做完手术。
“公司有点急事,我出去一趟,很快回来。”
他撒了个谎。
陈棋不疑有他,只是叮嘱道:“那你快去快回,晚上回来吃饭。”
“好。”
陈默应了一声,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。
他开着车,在南城狭窄的街道上疾驰。
二十年前,他就是为了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。
没想到二十年后,他还是要回来,处理这些烂摊子。
李浩的学校在老城区,路不好走。
陈默凭着记忆,七拐八绕,终于在二十分钟后赶到了。
他把车停在路边,一眼就看到了巷子里的情形。
一个跛着脚的中年男人,正揪着李浩的衣领,将他死死地抵在墙上。
男人满脸横肉,一身酒气,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。
“小兔崽子,给你脸了是吧?老子养你这么大,让你给你妈打个电话要点钱怎么了?”
“我告诉你,今天拿不到钱,老子就废了你!”
李浩吓得脸色惨白,浑身发抖,却还是倔强地梗着脖子。
“我妈没钱!她的钱都给小姨治病了!”
“我不会给你打电话的!你死了这条心吧!”
“嘿!你个小王八蛋,还敢跟老子顶嘴!”
男人扬起手,一个巴掌就要扇下去。
“住手!”
一声怒喝,如平地惊雷。
陈默一个箭步冲了过去,一把抓住了男人挥下的手腕。
他的手劲极大,男人“哎哟”一声,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。
“**谁啊?敢管老子的闲事!”男人疼得龇牙咧嘴,破口大骂。
陈默的眼神,冷得像冰。
他一字一句地开口:“我是他舅。”
男人愣了一下,随即上下打量着陈默。
眼前的男人,穿着昂贵的定制西装,手腕上是价值不菲的名表,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“有钱人”的气息。
男人的眼睛,瞬间就亮了。
他松开李浩,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。
“哎哟,原来是小舅子啊!你看这事闹的,大水冲了龙王庙,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!”
“我就是跟孩子开个玩笑,没想真打他。”
他***手,一脸贪婪地看着陈默。
“小舅子,你就是那个在大城市发大财的陈默吧?早就听说了,年少有为啊!”
“你看,我跟陈棋虽然离婚了,但好歹夫妻一场。现在她妹妹病了,我这个做姐夫的,也得表示表示不是?”
“只是我这手头有点紧……要不,你先借我点?”
陈默看着他这副无赖嘴脸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这就是二姐嫁了十几年的男人。
这就是李浩的亲生父亲。
一个彻头彻尾的**。
“小舅!”李浩躲到陈默身后,小声说,“你别给他钱!他就是个无底洞!给了这次还有下次!”
陈默拍了拍他的肩膀,示意他安心。
他看着眼前的男人,嘴角勾起一抹冷笑。
“你想要多少?”
男人眼睛一亮,伸出五个手指头。
“不多,五万!”
“小书治病也得花不少钱,我这个做姐夫的,也得尽一份心不是?”
说得冠冕堂皇。
“五万?”陈默笑了。
“可以。”
男***喜过望,“真的?小舅子你真是爽快人!”
李浩急了,“小舅!”
陈默没理他,从西装内袋里掏出支票夹和钢笔。
他低头,刷刷刷地写了一串数字。
然后,他把支票递到男人面前。
“这里是十万。”
男人看到支票上的数字,眼睛都直了,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。
十万!
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!
他激动地伸出手,就要去拿那张支票。
陈默却手腕一翻,躲开了。
“钱可以给你。”
“但,我有两个条件。”
男人的头点得像捣蒜,“别说两个,两百个都行!”
“第一。”陈默的声音冷了下来,“从今天起,你不准再出现在陈棋和李浩面前。一次都不行。”
男人愣了一下,随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,“行!没问题!反正那娘俩我也看够了!只要钱给够,我保证离她们远远的!”
“第二。”陈默的眼神,变得像刀子一样锋利。
他盯着男人的眼睛,一字一顿。
“跪下,给李浩磕三个头,说你不是人,说你对不起他。”
空气,瞬间凝固了。
男人的笑脸,僵在了脸上。
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”他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李浩也愣住了,他没想到小舅会提出这样的要求。
“我说,跪下,磕头,道歉。”
陈默重复了一遍,声音不大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“**耍我?!”男人反应过来,勃然大怒。
“让我给这个小兔崽子下跪?你做梦!”
“老子是他爹!他给老子跪还差不多!”
陈默冷笑一声,将手里的支票,缓缓地撕成了两半。
然后,再撕成四半。
八半。
最后,变成了一堆碎纸屑。
他松开手,纸屑像雪花一样,纷纷扬扬地飘落。
“十万,买你一点做人的尊严,看来你是不愿意了。”
男人的眼睛,死死地盯着那些碎纸屑,心疼得像是自己的肉被割了一样。
那是十万块啊!
就这么没了!
他的愤怒,瞬间被贪婪和悔恨取代。
“别……别撕啊!”他扑过去,想要抓住那些纸屑,却只捞了一手空。
“我跪!我跪还不行吗!”
他“扑通”一声,就跪在了地上。
没有丝毫犹豫。
尊严?
在十万块面前,尊严算个屁。
他看着李浩,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
“小浩啊,爸对不起你,爸不是人,爸**!”
说完,他真的“咚咚咚”地磕了三个响头。
地上满是灰尘,他的额头瞬间就脏了一块。
李浩呆呆地看着这一幕,眼圈红了。
他不是感动,是恶心。
他为有这样一个父亲,感到彻骨的羞耻。
陈默从口袋里,又拿出了一张支票。
这次,他只写了五万。
他把支票扔在男人面前。
“滚。”
“以后再让我看到你,就不是五万能解决的了。”
男人如获至宝,捡起支票,连滚带爬地跑了。
巷子里,只剩下陈默和李浩。
陈默脱下西装外套,披在李浩身上。
“没事了。”
李浩的眼泪,终于掉了下来。
他扑进陈默怀里,放声大哭。
这个十几岁的大男孩,在自己亲生父亲面前,没有掉一滴泪。
却在这个只见过几面的小舅怀里,哭得像个孩子。
他把这些年受的委屈,憋的怨气,全都哭了出去。
陈默轻轻地拍着他的背,什么也没说。
他知道,这孩子,苦。
比他当年,还苦。
他至少还有三个拿命疼他的姐姐。
而李浩,只有一个懦弱的母亲,和一个禽兽不如的父亲。
哭了很久,李浩才渐渐平复下来。
他擦了擦眼泪,不好意思地从陈默怀里退出来。
“小舅,谢谢你。”
“傻小子,跟小舅客气什么。”
陈默揉了揉他的头发,“饿不饿?小舅带你去吃好吃的。”
李浩点点头。
陈默带着他,去了南城最高档的餐厅。
他点了一大桌子菜,都是李浩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喜欢吃的。
李浩一开始还有些拘谨,但很快就放开了。
他大概是饿坏了,狼吞虎咽地吃着。
陈默没怎么动筷子,只是看着他吃,偶尔给他夹块肉。
“小浩,以后有什么事,就跟小舅说。”
“不管是谁欺负你,小舅都给你撑腰。”
李浩嘴里塞满了食物,含糊不清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吃完饭,陈默送李浩回学校。
临下车前,李浩犹豫了一下,还是开口了。
“小舅,你……恨我妈她们吗?”
陈默愣住了。
“为什么这么问?”
“我听我妈说,你当年是因为家里太穷,觉得她们是累赘,才跑的。”
“你现在这么有钱了,还愿意回来救小姨,给我们花这么多钱……你是不是心里其实还是很恨她们?”
童言无忌,却最是伤人。
陈默的心,像是被针扎了一下。
原来,在她们心里,他当年离开,是因为嫌弃她们是累赘。
他沉默了很久。
车里的空气,安静得有些压抑。
“小浩,大人的事,很复杂。”
“但你记住一句话。”
他看着李浩的眼睛,认真地说。
“我从来没有恨过她们。”
“她们是我的姐姐,是我在这个世界上,最亲的人。”
“以前是,现在是,以后也是。”
李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。
“小舅,对不起,我不该这么问。”
“没事。”陈默笑了笑,“快回去上课吧,要迟到了。”
送走李浩,陈默一个人坐在车里,点了根烟。
烟雾缭绕中,他的思绪,又回到了二十年前。
累赘。
他从来不觉得她们是累赘。
他只觉得,自己是罪人。
是他,拖累了她们的人生。
他不想再让她们为自己付出任何东西了。
所以他逃了。
他以为只要自己消失,她们就能过上好日子。
大姐可以去追求自己的幸福,不用再为了他守着那个破家。
二姐可以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,不用为了彩礼钱委屈自己。
三姐可以去读她梦寐以求的大学。
他以为,他的离开,是对她们最好的成全。
可他错了。
错得离谱。
他的离开,非但没有让她们解脱,反而让她们背负了更沉重的枷锁。
自责,愧疚,还有被至亲抛弃的怨恨。
这些东西,折磨了她们二十年。
也折磨了他自己二十年。
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,然后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。
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
他要弥补。
用他的后半生,去弥补他犯下的错。
他拿出手机,给助理打了个电话。
“帮我查一个人,叫李德发,南城人,四十多岁,是个瘸子,职业……无业游民,烂赌鬼。”
“查清楚他所有的社会关系,欠了多少赌债。”
“我要让他,在南城,彻底待不下去。”
挂了电话,陈默的眼神,冷得可怕。
有些人,不值得被原谅。
回到公寓,天已经黑了。
一进门,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。
“阿默回来啦!”二姐陈棋迎了上来,接过他的外套。
“怎么才回来?菜都快凉了。”
她的语气里,带着一丝嗔怪,但更多的是关心。
“公司事多,耽搁了。”陈默又撒了个谎。
“快去洗手吃饭吧。”
餐桌上,摆了四菜一汤,都是他喜欢吃的。
三姐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,她坐在桌边,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,但精神好了很多。
大姐陈琴坐在主位,面无表情,但也没有再给他冷脸。
一家人,围坐在一起,安安静静地吃着饭。
这种场景,陈默在梦里幻想过无数次。
如今终于实现了,他却觉得鼻子发酸。
“多吃点肉,看你瘦的。”二姐给他夹了一筷子红烧肉。
“谢谢二姐。”
“小浩今天没回来?”他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。
“哦,他学校今天晚自习,住校了。”二姐说。
陈默点点头,心里松了口气。
看来李浩没有把今天的事告诉二姐。
这孩子,比他想象的要懂事。
“对了,”大姐陈琴突然开口了,“你那个……什么公司,很忙吗?”
陈默愣了一下,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跟自己说话。
“还……还好。”
“要是忙,你就回去吧。”陈琴说,“小书这里有我们呢,不用你天天守着。”
陈默心里一暖。
他知道,大姐这是在关心他。
虽然话说得还是那么硬。
“不忙,大姐。公司的事我都交代好了,不差这几天。”
“我……我想多陪陪你们。”
他说完,桌上的气氛,有了一瞬间的凝滞。
大姐没再说话,只是低头默默地吃饭。
但陈默看到,她的眼圈,红了。
吃完饭,陈默抢着去洗碗。
两个姐姐拗不过他,只好由他去了。
他站在厨房里,哗哗的水声,掩盖了他心里的波涛汹涌。
他想,就这样吧。
就这样,一辈子给她们做牛做马,他也心甘情愿。
第二天,助理的电话就打来了。
“莫总,查清楚了。”
“那个李德发,就是个**。吃喝嫖赌,五毒俱全。”
“他在外面欠了***三十多万,天天被人追着要债。”
“他还骚扰过陈棋女士很多次,每次都是要钱。”
“这次他去找李浩,估计也是被债主逼急了。”
陈默的眼神,一寸寸冷了下来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
“把他欠债的那些人的联系方式,都发给我。”
“另外,以我的名义,给李浩的学校捐一栋教学楼。”
“就以……陈棋女士的名义。”
助理愣了一下,“莫总,这……”
“按我说的做。”
挂了电话,陈emo看着窗外。
天,要变了。
他不会再让任何人,伤害他的家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