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染在一片柔软中醒来。
雪白的天花板,水晶吊灯折射出细碎的光。
陌生的房间。
她撑着身子坐起,头痛欲裂,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。
我是谁?
这里是哪?
一个穿着高定西装的男人推门而入,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欣喜。
“染染,你醒了。”
他快步走到床边,伸手想触摸她的额头。
苏染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。
男人的手僵在半空,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বিগড়েযাওয়া。
但他很快掩饰过去,化作一抹心疼的温柔。
“别怕,我是顾言,你的未婚夫。”
顾言。
苏染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名字,一片空白。
“我……我不记得了。”她的声音干涩沙哑。
顾言叹了口气,坐在床沿,语气放得更柔。
“没关系,医生说了,这是正常现象。”
“你的记忆每个月都会重置一次,今天刚好是月初。”
他耐心地解释着,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。
每个月,重置一次?
这是什么离奇的病?
苏染环顾四周,这间卧室大得像个套房,装修奢华,却透着一股冰冷的禁锢感。
窗户紧闭,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世界。
“我们住在这里?”
“嗯,这是我们的家。”顾言的眼神里满是深情,“两年前你出了意外,伤到了大脑,才会这样。我怕你出去会遇到危险,所以就让你安心在这里养病。”
苏染垂下眼睑,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。
安心养病?
还是安心坐牢?
她的心底冷笑一声。
顾言,好久不见。
或者说,昨天刚见。
两年前的车祸,确实让她的大脑受到了创伤。
第一个月,她是真的失忆了。
第二个月,她也是真的失“忆”了。
但从第三个月开始,一切都只是她的表演。
每月一次的失忆,成了她最好的保护色,也成了眼前这个男人囚禁她最完美的借口。
整整二十四个月。
七百多个日夜。
她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金丝雀,被困在这个华丽的牢笼里。
而他,就是那个自以为是的饲养者。
“别想太多了,染染。”顾言伸手,这次成功地揉了揉她的头发,“你只要记得,我爱你,我会永远陪着你,这就够了。”
爱?
苏染差点笑出声。
如果爱是把她名下所有的资产,用哄骗的方式一点点转移到他的公司。
如果爱是切断她和外界所有的联系,让她变成一个与世隔绝的废人。
那这份爱,还真是沉重得让人恶心。
“我……饿了。”苏染抬起头,露出一张苍白又无辜的小脸,眼神里带着初醒的迷茫和依赖。
这是顾言最喜欢的眼神。
纯净,脆弱,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可以依靠。
果然,顾言的喉结滚动了一下,眼里的占有欲几乎要溢出来。
“好,我马上去让张妈给你准备吃的。”
他俯身,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。
“乖乖等我。”
门被关上,还传来一声轻微的落锁声。
苏-染脸上的迷茫瞬间褪去,只剩下冰冷的嘲讽。
她掀开被子,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。
窗户是从外面锁死的,玻璃是特制的,坚不可摧。
她拉开窗帘的一条缝。
外面是修剪整齐的草坪,远处是高高的围墙,墙头甚至还有电网。
这里是位于市郊的一栋独立别墅,与世隔绝。
顾言为她打造的“安全”堡垒。
也是埋葬她的坟墓。
不过,今天,一切都该结束了。
今天是这个月的“第一天”。
也是她计划收网的最后一天。
苏染回到床边,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黑色装置。
这是她上个月,趁着顾言带她去“复诊”的路上,从一个清洁工身上“不小心”撞掉的窃听器。
那个清洁工,是她花了巨大代价才联系上的**。
每个月,她都会用这种方式,传递信息,也获取信息。
她知道顾言的公司最近出了大问题,急需一笔巨款填补窟窿。
而这笔钱,他打算从苏家最后的产业——那家上市公司里拿。
今天,他就会哄骗自己签下股权**协议。
签了字,她苏染就再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。
等待她的,或许就是一场“意外”死亡。
苏染将窃听器重新粘在床底一个隐蔽的角落。
她的心跳很平稳。
演了两年的戏,她早就习惯了在刀尖上跳舞。
紧张?
不。
是兴奋。
一种即将手刃仇人的兴奋。
没过多久,顾言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。
“来,染染,我喂你。”
他一勺一勺地喂着,动作温柔,眼神宠溺,仿佛她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。
苏-染乖巧地张开嘴,咽下。
心里却在倒数。
三。
二。
一。
门铃响了。
顾言的动作顿了一下,眉头微皱。
这个时间,谁会来?
他放下碗:“你先休息,我去看一下。”
苏染点点头,看着他走出去。
她知道来的人是谁。
林薇薇。
顾言的青梅竹马,也是他真正的“爱人”。
更是这场阴谋的另一个主角,一朵开得最盛的白莲花。
好戏,要开场了。
她慢条斯理地拿起勺子,继续喝着那碗寡淡的粥。
味道真差。
不过,很快她就可以去吃全世界最美味的大餐了。
用顾言的钱。
客厅里传来林薇薇娇滴滴的声音。
“言哥哥,我听说染染姐今天又……”
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,不大不小,刚好能传进卧室。
顾言立刻打断她:“薇薇,小声点。”
“哦……对不起,我太担心染染姐了。”林薇薇的语气委屈极了,“我给她带了她最喜欢吃的草莓蛋糕,想让她开心一点。”
呵。
苏染扯了扯嘴角。
她明明对草莓过敏。
这件事,林薇薇比谁都清楚。
果然,下一秒,林薇薇就端着一块精致的蛋糕走了进来,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甜美笑容。
“染染姐,你醒啦?快尝尝,这可是我跑了好几条街才给你买到的。”
林薇薇将草莓蛋糕放在床头柜上,红艳艳的草莓在奶油的映衬下,显得格外诱人。
也格外讽刺。
苏染抬起眼,目光落在蛋糕上,眼神里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渴望,又带着一丝胆怯。
“看上去……很好吃。”
“是吧是吧!”林薇薇像是受到了鼓舞,热情地拿起叉子,“我喂你,染染姐。”
顾言站在一旁,眉头紧锁。
他知道苏染对草莓过敏。
但他没有立刻阻止。
他在观察。
观察苏染是不是真的失忆了。
如果她记得自己过敏,那就说明这次的“重置”失败了。
那他后续的计划,就得全部调整。
真是个谨慎又多疑的男人。
苏染在心底冷哼。
可惜,她早就料到了他会有此一试。
她看着林薇薇递到嘴边的蛋糕,张开了嘴。
就在草莓即将触碰到她嘴唇的瞬间,顾言猛地出手,打掉了林薇薇手里的叉子。
“啪”的一声,蛋糕掉在昂贵的地毯上,摔得稀烂。
林薇薇吓得花容失色,手腕上立刻红了一圈。
“言哥哥,你干什么呀!”她眼眶一红,委屈地看着顾言。
顾言却看都没看她一眼,目光死死地盯着苏染。
苏染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,身体瑟缩了一下,像一只受惊的兔子,怯生生地看着他。
“顾言……怎么了?”
她的眼神清澈见底,没有一丝杂质。
是纯粹的困惑和害怕。
顾言紧绷的神经,在看到这个眼神后,终于松懈了下来。
她不记得了。
她是真的不记得了。
心头的巨石落地,顾言的脸色缓和下来,重新变回那个温柔的未婚夫。
他转身,凌厉的目光射向林薇薇。
“你忘了染染对草莓过敏吗?”
他的声音不大,却充满了冰冷的质问。
林薇薇的脸“刷”地一下白了。
“我……我忘了……对不起,言哥哥,我真的不是故意的!”她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,“我只想着让染染姐开心,一时……一时糊涂了。”
她一边说,一边小心翼翼地看向苏染,满脸歉意。
“染染姐,对不起,你千万别生我的气,我……”
“没关系。”
苏染轻轻地打断了她,声音软糯。
她对着林薇薇,露出了一个浅浅的,不含任何阴霾的微笑。
“你也是好意,我不怪你。”
她越是这样“懂事”,就越显得林薇薇的“无心之失”有多么愚蠢和恶毒。
顾言的脸色更难看了。
“出去。”他对林薇薇冷冷地吐出两个字。
“言哥哥……”林薇薇还想说什么。
“我让你出去!”顾言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。
林薇薇被他吼得一哆嗦,眼泪终于掉了下来。
她捂着嘴,委屈地跑了出去。
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。
顾言深吸一口气,重新坐回床边,握住苏染的手。
“吓到你了,对不起。”
苏染摇摇头,反而安慰他:“你别怪她了,她也不是故意的。”
好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。
苏染自己都快被自己感动了。
顾言看着她,眼神复杂。
有怜惜,有愧疚,但更多的,是掌控一切的自得。
他喜欢她的“单纯”,喜欢她的“善良”,因为这些特质,让她变得更容易被控制。
“染染,你真好。”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,“你放心,以后我不会再让她来打扰你了。”
苏-染在心里翻了个白眼。
说得好像你不知道她今天会来一样。
这场“过敏试探”,不过是他们俩早就串通好的双簧。
一个扮红脸,一个扮白脸。
目的就是为了确认她的“病情”,为今天的最终收割,铺平道路。
“顾言,”苏-染轻轻抽回手,低声说,“我有点累了,想再睡一会儿。”
“好。”顾言立刻站起身,体贴地为她掖好被角,“你好好休息,晚点我叫你起来吃晚饭。”
他顿了顿,又补充道。
“今晚有个惊喜给你。”
惊喜?
苏染的眼皮跳了一下。
她知道,所谓的“惊喜”,就是那份股权**协议。
“嗯。”她顺从地点点头,闭上了眼睛。
顾言深深地看了她几秒,才转身离开。
这一次,他没有锁门。
因为试探已经结束,他确信,笼中的鸟儿,翅膀已经彻底断了。
听到脚步声远去,苏染才重新睁开眼。
眼中一片清明,哪里还有半分睡意。
她拿出藏在枕下的***,轻轻按了一下。
这是启动信号。
另一头,**会立刻开始行动。
他会“不经意”地将顾言公司资金链断裂、濒临破产的消息,透露给几个关键的股东和媒体。
同时,她早已安排好的律师团队,也会进入待命状态。
万事俱备,只欠东风。
而这股东风,就是顾言亲手递过来的那份协议。
苏染躺在床上,静静地等待着夜幕降临。
她能听到客厅里,顾言在低声安慰着林薇薇。
“……好了,别哭了,我不是故意对你那么凶的。”
“可是你为了她吼我……”林薇薇的声音带着哭腔。
“那不是为了让她不起疑心吗?今天晚上才是最重要的,只要她签了字,那家公司就是我们的了。到时候,你想怎么样都行。”
“真的吗?”
“当然是真的,我的傻瓜。等拿到钱,我们就去国外结婚,再也不用对着这个傻子演戏了。”
“言哥哥,你真好……”
之后便是令人作呕的亲吻声。
苏染面无表情地听着。
这些话,两年来她听了无数遍。
从最初的心如刀绞,到后来的麻木,再到现在的平静。
她的心,早就被这两个人磨成了一块坚冰。
夜色渐浓。
张妈上来敲门,说晚餐准备好了。
苏染换上了一条顾言为她准备的白色连衣裙。
镜子里的人,面色苍白,眼神空洞,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娃娃。
完美。
她对自己笑了笑,走出了房间。
长长的餐桌上,摆满了丰盛的菜肴,中间还放着一个巨大的蛋糕。
上面用巧克力写着:祝我们的染染,两周年快乐。
两周年。
被囚禁的两周年纪念日。
顾言还真是有仪式感。
他拉开椅子,扶着苏染坐下,林薇薇则坐在顾言的另一边,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,仿佛下午的不愉快从未发生过。
“染染,你看,这都是你喜欢吃的。”顾言殷勤地为她布菜。
苏染看着满桌的菜。
清蒸鲈鱼,她海鲜过敏。
香菇鸡汤,她讨厌香菇的味道。
就连那杯果汁,都是她最不喜欢的芒果汁。
没有一样,是她真正喜欢的。
这两年,他连她真正的喜好都没弄清楚。
或者说,他根本不在乎。
他只在乎他想象中的那个“苏染”,应该喜欢什么。
“谢谢。”苏-染拿起筷子,却没有动。
她忽然捂住头,露出了痛苦的表情。
“我的头……好疼……”
顾言立刻紧张起来:“怎么了?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?”
苏染摇着头,声音断断续续:“我……我好像看到了一些画面……车……好快的车……还有……血……”
她开始发抖,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。
这是她每个月“发病”的固定戏码。
用一些模糊的车祸记忆,来加深他们的信任。
顾言和林薇薇对视一眼,眼中都闪过一丝喜色。
发病了。
这是最好的时机。
人在精神脆弱的时候,最容易被引导和控制。
顾言立刻起身,走到她身边,将她轻轻揽入怀中。
“别怕,染染,都过去了。那只是个意外。”
他柔声安***,手却在她背后,悄悄对林薇薇打了个手势。
林薇薇心领神会,从身后的包里,拿出了一份文件。
“言哥哥,”她适时地开口,“要不……还是让染染姐先把文件签了吧,刘律师还在外面等着呢,签完让她早点休息。”
她的语气里充满了“体谅”。
顾言故作为难地皱了皱眉。
“可是她现在这个样子……”
“就是因为这个样子才要签啊。”林薇薇急切地说,“医生不是说了吗,处理掉这些烦心事,对她的病情恢复才有好处。”
两人一唱一和,戏演得十足。
苏染靠在顾言怀里,将他们的表演尽收眼底。
她虚弱地抬起头,看向顾言。
“什么……文件?”
顾言抚摸着她的头发,用一种极其沉痛又充满牺牲感的语气说。
“染染,是你父亲留下的那家公司。它最近……出了一些问题。我需要你的授权,才能动用资金去救它。”
他顿了顿,深情地看着她的眼睛。
“那是你父亲一生的心血,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毁掉。你放心,我只是暂时帮你管理,等你病好了,我马上就还给你。”
苏染的眼底,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讥诮。
说得真好听。
她伸出颤抖的手。
“拿来吧。”
“我签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