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晚，张卫国彻夜未眠。
刘芬的话像一根刺，扎在他脑子里，拔不出来。
“江城这么大，你能走到哪儿去？”
这话是什么意思？
威胁？还是……警告？
他翻来覆去地想，把刘芬这五年的点点滴滴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。
她就是一个普通的食堂大姐啊。
老家在邻省的农村，家里条件不好，早早出来打工。
没什么文化，但人勤快，手脚麻利。
除了脾气有点火爆，嗓门有点大，没什么特别的。
难道是自己想多了？
她就是气头上，说了句狠话？
第二天一早，张卫国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。
刘芬已经做好了早饭，小米粥，煮鸡蛋，还有两根金黄的油条。
她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，甚至心情还很不错，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。
“醒了？快来吃，粥都快凉了。”
张卫国坐到桌边，食不知味。
“芬儿，昨天……”
“昨天什么？”刘芬剥了个鸡蛋递给他，“昨天你喝多了，说胡话呢。”
她轻描淡写地把事情揭了过去。
张卫国看着她，心里更没底了。
他宁愿她大吵大闹，也比现在这样强。
这种平静，让他心慌。
上班的路上，他还是忍不住给在老家的堂弟打了个电话。
“喂，小勇，我，你卫国哥。”
“哥！你啥时候回来啊？村长都问好几回了，说你回来要给你挂个大红花呢！”
“快了，快了。”张卫国压低声音，“小勇，哥问你个事，咱们村里，最近没什么奇怪的人去吧？”
“奇怪的人？没有啊，还是那些老面孔。咋了哥？”
“没什么，就随便问问。”
挂了电话，张卫国心里稍微松了口气。
看来，是自己多心了。
到了保安亭，同事老李正在看报纸。
“老张，气色不太好啊，昨晚没睡好？”
“唉，有点失眠。”张卫国给自己倒了杯热茶。
“为退休的事兴奋的？”老李挤眉弄眼，“还是……舍不得你家那位食堂大姐？”
张卫国苦笑一下，没接话。
老李放下报纸，凑了过来。
“老张，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，你可别不爱听。”
“你说。”
“二食堂那个刘芬，不简单。”
张卫国心里一动，“怎么不简单了？”
“我也说不上来。”老李挠挠头，“就是一种感觉。你看她在食堂，对谁都咋咋呼呼的，可你见过她跟谁红过脸吗？那些刺头学生，在她窗口都老老实实的。”
“而且，我听我老婆（在后勤处工作）说，去年学校换餐饮供应商，好几家大公司争得头破血流，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，还是原来那家公司中了标。”
“这跟刘芬有什么关系？”张卫国不解。
“那家公司的老板，就姓刘。”老李神神秘秘地说。
张卫国心里咯噔一下。
姓刘的多了去了。
这能说明什么？
“你想多了吧，老李。她就是个打工的。”
“可能吧。”老李耸耸肩，“反正啊，你好自为之。我总觉得那女人，水深着呢。”
老李的话，像一颗石子，在张卫国心里投下了新的涟漪。
他一整天都心神不宁。
中午去食堂吃饭，他特意没去二食堂。
他怕看见刘芬那张平静的笑脸。
下午，他值班巡逻，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二食堂后门。
后门是卸货区，平时堆满了各种菜筐和杂物。
他鬼使神差地躲在一棵大树后面，朝里面望去。
刘芬正和几个工友坐在小马扎上摘菜，一边摘，一边有说有笑。
阳光洒在她身上，让她看起来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妇女。
张卫国自嘲地笑了笑。
张卫国啊张卫国，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。
被一句话吓成这样。
他转身准备离开。
就在这时，一辆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后门附近。
那是一辆黑色的车。
张卫国对车没什么研究，但也认得出来，那车标，是个四个圈连在一起的。
奥迪。
而且看那车型，宽大、沉稳，绝对不是便宜的型号。
这种豪车，怎么会停在食堂后门这种又脏又乱的地方？
张卫国停下脚步，再次躲回树后。
车门开了。
一个穿着笔挺西装，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男人从驾驶座上下来。
他快步走到后门，对着里面正摘豆角的刘芬，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。
“刘董。”
张卫国的大脑“嗡”的一声。
刘董？
他是不是听错了？
只见刘芬连头都没抬，继续摘着手里的豆角，淡淡地嗯了一声。
“什么事？”
“城西那个项目，对方已经签了。另外，您让我查的几张火车票信息，也查到了。”年轻男人毕恭毕敬地递上一个文件夹。
刘芬没接。
她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，这才慢悠悠地接过文件夹，翻开看了几眼。
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，只是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。
“知道了。”
她把文件夹合上，递了回去。
“跟他们说，下个月十五号之前，我要看到江城所有通往青川县的铁路、公路、航空线路，全部进入为期一个月的‘安全检修’。”
年轻男人愣了一下，“刘董，这个……范围太广了，可能需要……”
刘芬终于抬起头，看了他一眼。
那一眼，很轻。
却让那个西装笔挺的男人瞬间白了脸，额头上渗出冷汗。
“需要什么？”
“不！不需要什么！我马上去办！”男人立刻低下头，声音都在发抖。
“去吧。”
刘芬挥挥手，就像赶走一只苍蝇。
男人如蒙大赦，拿着文件夹，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车上。
黑色的奥迪车，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路的尽头。
食堂后门口，刘芬重新拿起一根豆角，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阳光依旧。
蝉鸣依旧。
可是在大树后面，张卫国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。
他手脚冰凉，心脏狂跳，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。
青川县。
那就是他的老家。
他买的火车票，终点站就是青川县。
检修？
一个月？
所有线路？
他不是傻子。
他瞬间明白了刘芬那句话的意思。
“江城这么大，你能走到哪儿去？”
她不是在说狠话。
她是在陈述一个事实。
只要她不想让他走，他就走不出这座城市。
张卫国靠着粗糙的树干，缓缓滑倒在地。
他看着远处那个谈笑风生的女人，感觉自己像在看一个怪物。
这个和他同床共枕了五年的女人。
这个每天为他洗手作羹汤的女人。
她到底是谁？